小吏引着他们两人来到曹记小吃店前,摊位上已经坐了十几个食客,竟没有空位了。
幸而那小吏是当地人,跟曹记这些人也是熟头熟脸的,上前说了声是京城的贵客大人们到了,那老板便满面笑容的亲自引了众人到里头,特又临时地分了三个座位出来。
阑珊跟江为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摆在门口的那生煎馒头的炉子了,只见底下是红彤彤的炭火,上头是极大的一个略平底的锅,里头一个又一个不大的雪白的小馒头状,鼓鼓的挤在一起显得很是可爱。
底下的油在滋滋作响,下头的一面早就给煎成了金黄色,眼见将出锅的时候,又洒了些细细碎碎的葱花跟芝麻在上头,葱花碧绿,芝麻乌黑,馒头皮儿雪白,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动。
江为功嗅着那股奇香,咽着唾沫道:“其实咱们京内也有卖这东西的,我们都叫它生煎包子,不过想必比不过本地的原汁原味。”
小吏不敢跟他们一块儿坐,自己去要了两碗藕粉,两碗豆腐脑,热气腾腾的放在桌上:“两位大人喜欢吃什么且都尝尝。”
藕粉是淡粉色,里头撒着些芝麻、莲子之类,还有没融化的白砂糖。
阑珊受了惊吓,正想吃点甜的定一定神,便对江为功道:“江大哥,我先喝这个。”
江为功笑道:“我尝尝这豆腐脑。”他端起那碗看着就极嫩的豆腐脑舀了一勺,才送入嘴里,脸色就变得很古怪。
阑珊问道:“怎么了?”
小吏也忙道:“可是不对口味?”
江为功好不容易把那口东西咽下去,才满脸苦色匪夷所思地说:“这怎么是甜的?是不是把盐错加成糖了?”
小吏眨巴着眼,他从没离开过翎海,自不知北方的豆腐脑都是咸口味的:“豆腐脑不都是甜的吗?怎么能加盐?”
阑珊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笑对江为功道:“江大哥,这南边的口味向来是甜的,跟北边不一样。”
江为功瞠目结舌,看看手中那碗豆腐脑,顿时失去了兴致:“这也不对味啊!我吃这个得加榨菜丝,蒜蓉,姜丝跟酱油醋的……这甜腻腻的谁爱吃?”
他这一嚷嚷,引得周围不少本地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阑珊忙笑道:“江大哥,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不如你尝尝这藕粉,倒是不错。”
幸而这时侯曹老板把生煎馒头送了过来:“贵客们尝尝这个。”
江为功舔了舔嘴唇,突然问:“这总不会也是甜的吧?”他很害怕咬上一口会流出糖水来。
小吏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不知他的口味,阑珊道:“虽带一点点甜口,却是恰到好处的,江大哥尝过就知道了。”
江为功夹了一个生煎,在眼前端详了会儿,白色的皮上带着葱花跟芝麻,底下金黄酥脆,看着倒是极好,小心翼翼咬了口,汤汁儿流出来,果然品着略有一点点甜,不过想必是提鲜用的,果然恰到好处,那肉馅滋味也越发鲜美。
江为功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不错。”
那小吏见状也终于松了口气,又笑道:“大人喜欢便多吃些。”他又取了个碟子倒了些许醋放在两人跟前。
阑珊才吃了三四个生煎馒头,江为功已经吃了十个,要不是嫌烫,还会多吃几个。
正吃的津津有味,突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跟车轮声响动,门口的食客见状慌忙停下来,起身后退避让,又纷纷跪地。
里头众人不知怎么样,那曹老板放下手中家什跪在地上:“是京城来的荣王殿下车驾经过!”
江为功大喜:“这么巧……”他看向阑珊,不知要不要这会儿出去,可又怕自己脸太小,就算出去王爷也未必肯看自己一眼。
不料看向阑珊的时候,却见她早扔了手中的筷子,整个人闪电般缩到了桌子底下。
“小舒……你干什么?”江为功大惊。
阑珊下意识地蹲在桌下,听到江为功问暗暗叫苦,便忙拉他一把:“自然是接驾!快跪下!”
江为功跟阑珊是朝廷官员,外头遇到王驾,不必跟百姓们一起跪地,只需躬身作揖就行了,可见阑珊这样,他也迷糊了,只好也随着离座跪在地上。
这会儿,听到外头的马蹄声越发响亮,江为功抬头看的时候,果然见门前有数匹健马纵驰而过,又有一道道人影飞快跑过,脚步声齐刷刷的响起,如同过了一列军队。
仓促中他看见那道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身影,赵世禛人在骏马之上,剑眉星眸,锦衣灿烂,云锦的缎子随风舞动,烈烈的竟如同游龙一般。
可不等江为功尽情细看,人已经疾驰而去了。
江为功瞪大眼睛贪婪地捕捉荣王殿下的时候,阑珊却狼狈地蹲在桌子底下,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头,她紧闭双眼,可就算看不见赵世禛,耳畔听到那急迫而有规律的马蹄声,心就如同擂鼓一样跟着狂跳起来。
就好像下一刻那个人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种半是戏谑半是笃定一切的笑,让她无处可逃。
一想到这个,她几乎就无法呼吸了。
直到江为功拉住她的胳膊:“小舒,殿下的车驾已经过去了,赶紧起来吧!”他又笑着说:“也没你这个样儿的,就算是要跪接殿下,你怎么慌张的跑到桌子底下去了,这若是殿下看过来,岂不是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好,这当然正是阑珊想要的。
这时侯门口的食客们也都站了起来,大家兀自向着荣王殿下离开的方向张望,其中一个说道:“你刚才看见了没有?我吓得不敢抬头。”
同桌之人道:“你吓得不敢抬头,难道我就敢?这位殿下好大的威势啊。”
邻桌的一个听见了,便忍不住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曾经去过几次京城,听到京内的人传说,以前还没有立太子的时候,皇上看中的,可就是这位荣王殿下啊,如果不是后来出了事,这位殿下可就是咱们将来的皇上了呢。”
那小吏到底是当官的,这点敏感还有,又怕江为功跟阑珊也在,听见这话节外生枝的,便忙制止道:“不要胡说!”
江为功却不以为意,只拉拉阑珊,叫把剩下的生煎馒头都包起来,再多加二十个,三个才出了店。
“你刚才听见了?没想到那消息,连这种临海僻远地方都知道了。”江为功悄悄地跟阑珊说。
阑珊道:“是啊,有些事自然是瞒不过人的。”
她站在街上,左顾右盼,心想赵世禛离开了海沿,这会儿应该无碍了,于是对江为功道:“江大哥,咱们不如再去海沿上看看,大概是吃了东西的缘故,我觉着好多了。”
江为功笑道:“你没事儿了就好,我看你就是累外加饿的,早饱饱地吃一顿就妥了。”
当下就又转身重往海边去,江为功且走且吃生煎,很是舒坦自在,又见阑珊瞧他,便把油纸包递过去:“你吃不吃?”
阑珊笑道:“我早吃饱了。”
出北城门,走不过三四里地就是海,从城门开始到海边,是一览无余的空地。
只有在右手侧近海沿的地面,是偌大的一团漆黑,看着十分可怖——这正是海船燃烧的时候造成的。
如今那巍峨雄伟的大海船已经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有这满地狼藉,还有一些在旁边堆放着的烧残了的木料,也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一根根或烧或熏,残缺不全,色泽乌黑,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再也不能当做绝世良才用,只能拿去烧火。
阑珊跟江为功因为都是做监造的,对木料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一座房屋的建造,除了基础的砖石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木材了,木材跟砖石一样,都是最重要的房屋的骨架。
而且他们两个人都也知道木材采伐出山的种种艰难不易,如今看到这幅惨状,心中难过简直无法形容。
江为功觉着嘴里的生煎都没了味道,便把剩下的重包了起来塞进袖子里。
小吏见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火烧地走去,也不必自己指路了,便默默跟在后面。
忽然阑珊问道:“从这里到海边至少还有二里地,这样大的海船,周围一定有不少看守,那一夜看守们没防住贼徒吗?”
小吏说道:“看守们当然是殊死抵抗,只不过贼人有备而来,又是突袭,一时不备……后来,死的都死了,还活着的跟伤了的那些,都给知县大人送入大牢看管起来了。唉,真是……”
小吏不敢过分抱怨,他也知道,就算那些守卫们已经尽力,可闹成这样的结局,连知县大人都自身难保,何况是他们。
阑珊心头沉重,这会儿她跟江为功越来越靠近木料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木材的边沿给烧灼留下的灰烬的惨白色。
只是还没有走近,迎面有两名士兵快步走来,拦着道:“站住,是什么人?”
两人对视一眼,那小吏上前躬身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工部营缮所的江所正,他旁边这位是营缮所舒所丞。”
士兵们闻听,将两人扫视了一遍,才问道:“原来是工部的大人,不知来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