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为功哀叹,阑珊道:“既然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叫唤又有什么用呢,好歹明儿就进城了,也能喘口气了。”话未说完,就听到呼呼的鼾声又起,是江为功早入了梦乡。
次日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起身,大概是知道终点到了,昨儿又饱饱地睡了一宿,大家的精神都还不错,一鼓作气向着翎海而去。
翎海是靠海的一个县城,坐落在海湾子里,仗着地理优势,工部在这里设了个小型的造船厂。
这一次所造的大海船,本也是为预备皇帝陛下大寿献礼的,眼见要成了,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意外,又是在大节下。
杨时毅很了解皇帝的性子,最喜欢听好消息,似这种败兴的事情传入耳中,龙颜大怒,立刻就要先死一大批人,所以杨时毅才选择暂时的瞒而不报。
工部的队伍进了城后,就在原先的造船局下车马安置。
此地距离事发的海沿上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原先站在三楼之上能眺望到海边的船,如今看过去,却是一片还未收拾妥当的残局。
才进城阑珊就嗅到一股焦枯的气息,连江为功也从马车里探头出来:“什么味儿?”
“自然是木头烧着的味道。”阑珊回答。
这一路除了走道,工部众人也各自交流消息,江为功跟阑珊也把宁海这边的情况摸了个透。
如今进了城,嗅到了那股不祥的气味,本来想着要大睡大吃一顿的江为功跟阑珊,突然间有些没了困意。
在工部众人纷纷进造船局安顿的时候,阑珊对江为功道:“据说这里离着海边不远,咱们去瞧瞧?”
江为功说道:“也好。”他叫自己的贴身随从把两个人的东西放到房间,好生看管,便同老杜说了一声,叫了一个当地的小吏领着去了。
翎海这县城本来不大,可因为海运方便,所以也算是浙江沿海的一处要塞,路上各色打扮的客商熙熙攘攘,显得很繁荣。
那小吏领着他们,因为知道是京城来的上差,又看阑珊生得相貌不俗,便不敢怠慢,只是听他们问起那场惨事,这人也是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正是北风,半夜突然听见吵嚷声音,小人当时正在造船局里睡觉,睁开眼看的时候,窗户上一片通红,当时还以为是早上了呢,直到听见声响不对,打开看时,才发现北边半边天都红了,火光冲天,当时还以为是失火而已,后来才知道是贼人们作乱。”
江为功道:“到底哪里来的贼那么猖狂?”
小吏叹息:“这些年来海防虽然靖平,可到底有些恶徒,有的还勾结倭人,时常抢劫海船,不过上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第一次。”
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越发浓了,可见他们距离事发地也越来越近。
江为功紧皱眉头:“可惜了!造船用的这些木材多半都是从四川、湖广二省精挑细选采了来的上等杉木,光是勘查就用了半年时间,后来出山以及路上运送也用了一年时间,每一棵树都超过数百年的树龄,高在十数丈开外,我记得不错的话,还有五十八棵树围在三四丈的,实属难得!本来是为了造一艘举世无双的大海船,却想不到啊……真是暴殄天物!”
那小吏见他如数家珍,便道:“这位大人竟这么清楚?”
江为功道:“当然了,当初工部派人去采选木头,一应都记录的清楚明白,我也曾听人说过,那一棵古树便是上万的银子,再加上路上的人力物力……如今都化为乌有了。”
阑珊听着江为功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心里想起计成春在手书里也曾记载过,朝廷派采选使去四川,贵州以及湖广等地深山勘查树木,再调度人手运输,步骤极其的繁杂,其中耗费无数人力、心血甚至人命。
计成春手书里写,在川蜀之地的民间曾有“入山一千,出山五百”的说法,就是说进山采木的人有一千个,等到出山的时候就只剩下五百了,由此也可窥见采木的不易。
如今这付出了巨大财力人力的百年良木,竟是这样结局,叫人如何意难平。
只听小吏说道:“各位大人来之前,我们造船局的各位官长都不知如何是好,每天都传出哭声,就在荣王殿下驾临的前夜,甚至还自杀了一个……唉,现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知何以为继……”
阑珊正在心里惋惜那些良木,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字眼:“你刚才说什么?”
小吏道:“啊?我是说大家都没有法子,愁的要死。”
“不,你说什么殿下?”阑珊的眼皮突然直跳。
江为功以为她没听清,便笑道:“他是说荣王殿下驾临,我方才跟老杜说话的时候,才听他提了一句,说是荣王殿下作为太子的特使,来到翎海调查此事,那位殿下甚是能为,有他坐镇,我看定会逢凶化吉,顺风顺水。”
江为功对赵世禛在感因寺斩杀巨蟒的英姿同样无法忘怀,提起他的时候眼中都放出光来,此时只顾唾沫横飞的吹捧,却没注意旁边阑珊面如土色。
阑珊的心里正透着寒气儿的时候,那小吏听江为功这般赞叹赵世禛,便也道:“原来这位殿下如此能为吗?这样就太好了!对了,他这会儿应该就在前面海沿上呢……”
阑珊正在心里打鼓,听了这一句,双腿突然有点发软。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真是夫唱妇随啊,我前脚才到,宝贝你就追来了~
阑珊:并不是!o(╥﹏╥)o
第47章
——“荣王殿下这会儿应该就在前面海沿上,原来这位殿下如此厉害,那翎海就有救了。”
小吏感染了江为功的乐观跟对赵世禛近乎痴迷的深信不疑,也跟着眼睛放光的说:“上次殿下把街前过,听说街边上的人都看呆了,全都跪在路边上迎接这位殿下,说他长得天神一样的姿容……上回他去造船局,小人远远地大胆抬头看了眼,真的是年青有为,金枝玉叶的正统皇室贵胄……”
这小吏俨然成了江为功二号,毅然地加入了吹捧赵世禛的队列之中。
江为功听的颇为喜悦,连连点头表示嘉许。
幸而他还没有完全飘飘然:“小舒?咦小舒呢?”
江为功转头却不见了阑珊的人,原本三个人同行,勉强算是并驾齐驱的,这小吏因头前领路便领先半步,可现在战线居然不知不觉拉长了,变成小吏在先,他跟着,身边却没了阑珊。
猛回头才见那个人不知何时居然落在后面,步履蹒跚摇摇欲晃的。
江为功一个箭步窜了回去,将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阑珊本来是要否认,转念间点头道:“是、是有一点。”
江为功后悔道:“咱们催命似的赶了这么久路,到底要先歇会儿,是我一时也大意了。出来的太急了。”
正在这时侯,前方那小吏高兴地跑回来:“我好像看见王爷的车驾了,就在前头!”
江为功感觉手中搀扶着的人更沉了几分。
“我、我大概是不能过去了,实在难受的很,”阑珊深吸一口气道,“江大哥,我想先回去,你自己去吧……”
她既然不去,江为功当然不会一个人前去,当下道:“不要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横竖咱们要在翎海留上一段时间,总归是会跟殿下遇上的,到时候再去给他请安就是了。”
这句“总归会遇上”又给了阑珊沉重地一击。
她真的是想冲天长啸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当时在工部温益卿的公事房面前,她的算盘打的震天之响,自以为一石三鸟,神机妙算仅次于诸葛孔明,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机智跟果断。
因为能够摆脱那三只恶鸟,一路上就算多辛苦,她都觉着甘之若饴,所以才能顺顺利利撑下来。
如今竟告诉她,她辛辛苦苦逃难似的,居然……最难办最想避开的一个人就在前方终点处等着她,却叫她一时无法面对这个残忍的真相。
精神上的剧烈打击唤醒了身体上按捺的疲累,双管齐下的感觉难过的令人心碎。
真想就不管不顾的晕过去了事啊。
阑珊给江为功搀扶着往回走,那小吏也在旁边陪着不敢言语,心里却有点疑惑:这位舒大人原本还神采奕奕的,怎么突然间就失魂落魄的了呢?
清早的翎海热闹非常,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们充斥着大街小巷,空气中是海水的腥咸气息,加上木头燃烧后的余烬味道。
除了这些,便是清早小吃摊上散发出来的种种独有香气。
江为功先前被本职责任心驱使,暂时忘记了所有,这时侯给那阵阵飘来的香气唤醒了本能,当即仰头掀动鼻子,跟狗儿似的迎风狂嗅:“好香啊,这是什么?”
小吏张望了会儿,笑道:“江大人指的必然是曹记的生煎馒头了,对了,两位是不是还没吃早饭?不如也去尝尝我们这儿的风味。”
江为功果然食指大动,连声说好,又对阑珊道:“对了小舒,我隐约记得你原本也是南边的人,你家乡离这儿远吗?”
横竖现在离海沿远一点儿了,阑珊恢复了些许正常:“我家虽也是南边,却不是浙海的,是个偏僻的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