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道:“回大人,先前在豫州的时候也常跑这种差事,虽然是京城第一次,却也还习惯。”
老杜点点头:“虽然如此,咱们工部的行事跟外头却不一样,你跟着我走一趟吧,也算是熟悉熟悉。”
阑珊本想跟着江为功的,不料老杜亲口要人。
江为功道:“杜大人,让小舒跟着我吧。”
老杜笑道:“你以为那文档是谁都能看的?你是营缮所的所正,才许你过去查阅,你又不是不认字儿,还得给你带个跟班?现在人手这样紧,没有多余的人给你浪费,你赶紧去吧!看过了好着手办差了!”
江为功无言以对,只好对阑珊道:“既然如此,我看过了后再去找你们。”
当下两伙人便分头行事。
且说江为功跟随那小厮往后而去,走不多时来到一重幽静的院子,前方屋檐下,一个狭长脸羊角须的中年男子正在跟一个侍从说着什么,见他们来了便一挥手示意那人退了。
江为功上前跟拱拱手,说明来意。
那宋文书笑道:“原来如此,好说,所以一应的账簿,进出的木料,其他所用器具等物记载的档案都在后头的库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不仅这里有,还有抄送到京城工部的副本呢。”
当下宋文书亲自领着江为功又往后过了一重院子,却见院落更加寂静,人迹罕至的样子。宋文书道:“这些东西抄好了就存放于这里,因为从没有什么差错,所以也没翻找过。”
江为功随意看了看,却见里头的几扇门都上着锁。
宋文书也瞧见了,因道:“掌管这里库房钥匙的是孙忠,年纪大了,我们都叫他忠伯,跑到哪里去了?”他直着脖子叫了两声,才见一个满脸皱纹腰身伛偻的老头子从屋后转了出来。
宋文书提高声音吩咐道:“忠伯,你把屋子打开,这位是京城工部来的江大人,要看账簿的。”
忠伯答应了声,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上前把正中的房门开了。
刹那间,有一股属于书卷的特有的霉湿味飘了出来。
宋文书走到里头,指着架子上放着的册子:“全都在这里,我前面还有事儿不能奉陪,江大人就请自便吧,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叫忠伯,只不过他年纪大了未免耳朵有些聋,你要大点声跟他说话。”
江为功见他这样敞亮痛快,便谢过了。
宋文书又交代忠伯:“好生留在这里,伺候江大人看完了后就关门。”
宋文书去后,江为功笑道:“你们这位宋大人倒也是个爽快人。”
“啊?”忠伯侧着耳朵:“是是。”
这屋子一股难闻的味道,让江为功有些受不了,又看墙角都生了青色的绿苔,当然是潮湿所致,他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大声道:“这些书册在这里存放久了不知会不会霉烂了?”
忠伯道:“大人放心,霉烂倒是不至于,隔上三个月每逢出太阳的时候我都会拿出去晒的,门扇也会打开通风。”
从外面看,这院子是三间正房,并无窗户,却有三个门,可打开中间一个才发现,其实里头并无间隔,乃是一大整间,边角有柜子,中间是一排排林立的书架,上头放着各色卷档,正因为如此,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
江为功低头往书架上找自己想看的档册,选了半天还没找见,眼睛却有些不太舒服。
正有些烦躁,眼前微微一亮,他回头的时候,却见忠伯捧着一盏油灯道:“这屋子里是有些暗的,小人本就老眼昏花了倒是不打紧,可大人年轻,又是了不得的工部的大人,眼睛定要好好保养才行。”
江为功本想说不必点灯,可听他如此说,倒是一片体贴好意,便笑道:“什么大人,我也不过是个末流的小官而已。”
忠伯把灯放在桌边:“大人慢慢看,不着急。”
江为功又埋头找了片刻,越过了五六个书架,才终于找到自己要的那本档册,他大喜过望,忙翻开了一项项地审看。
他起初还是慢慢地翻看,渐渐地便加快速度,眼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浓:“不太对啊,小舒你过来看……”
江为功看的入神,一时忘了阑珊给老杜叫了去了,这一声反而把他自己给叫愣了,他笑了笑,正要拿着那本账簿出去,忽然觉出异样。
脚底下的书架子背后,沁出了一股浓烈的烟气,江为功起初还有些奇怪,这房间里哪会有烟?当意识到出事的时候,他即刻拔腿要冲出去:“忠伯!”
才叫了一声,突然间身侧的书架毫无预兆的倒了过来,江为功躲闪不及,整个人给砸了个正着,一本本的账簿噼里啪啦地也跟着砸了下来!
江为功本能地想要抱头躲闪,却又觉着后脑勺一阵剧痛。
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给书架子重重压着,渐渐停止了挣扎。
而就在倒下的书架旁边,那原本放在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书架旁边,灯油洒在几本簿子上,火势很快扩大蔓延起来!
阑珊随着老杜出了造船局,先往囤放木料的库房而去。
两个人一边走,老杜一边说道:“舒丞,往后你就不用总跟着江所正了,他是要常常往工地上跑的,你何必跟着劳累?我会给你安排一个留守在造船局的差事,负责文书核对、往京内递交来往书信之类的。”
阑珊听着有些古怪:“杜大人,不必特意照顾我。我就跟着江所正就极好。”
老杜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年少气盛的,其实我这一路上也暗中留意过,你倒是比别的大部分的人都强些,不过呢……你到底跟他们不同。”
最后一句话说的阑珊心里虚虚的:“我、我有什么不同的?”
老杜回头看看身侧只跟着两个随从,才道:“你毕竟是首辅大人的师弟,另外,我看得出,你们温郎中也是很照顾你的,我自然不能让你有什么意外。”
阑珊听前一句提杨时毅,还罢了,可听突然提温益卿,却实在摸不着头脑,便笑道:“杜大人你怕是弄错了,我们温大人就算把工部上下所有人都照顾遍了,那也轮不到我。”
“哈,”老杜笑了起来,“我看你对温郎中有些误会,我索性告诉你,在定外派人选、往上递名单的时候,温郎中给杨大人的那份花名册上,可并没有你的名字。”
阑珊完全不知此事:“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吧?”
老杜道:“怎么不可能?我在门外是亲耳听见的,当时杨大人问为何不派你,温郎中说你身子才受过伤,所以不方便外出。难道这还不是体恤照料?”
阑珊的心陡然乱了乱,她很想说温益卿是疯了吧,或许是一时糊涂?可又说不出来。
老杜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明白,你是杨大人的师弟,自然是想证明一下自己。不过还是听我一句话,你毕竟年轻,还得以身子为要,若是早早地累出病来,以后再说什么前程似锦都是虚的。也别辜负了温郎中一片心意。”
老杜说完,看她沉默不语,便又笑笑道:“温郎中那个人吧,看着冷冷的,其实是挺有心的。以后你也不要再总是冲撞他了。好了,走吧。”
阑珊身不由己随他走了两步,忽然间见两名造船局的公差飞奔经过,其中一个人急急说道:“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就从河堤上掉下去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说是失足掉下去,头都摔破了。”
阑珊一愣,老杜也道:“出什么事了?”
忙叫随从去拦了人打听,听那两人说道:“是在我们造船局当差的小顾,不知怎么从河堤上失足摔在底下的石头上死了。”
老杜皱皱眉,也有些愕然:“死了?为何这么不小心。”
可虽如此,却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当下只叮嘱阑珊道:“以后咱们去河堤可要留心脚下了。”
两个人正要走过去,忽然听一名公差说道:“真是的,早上还好好的带着两位大人往海沿上去呢……”
阑珊已经走开了四五步,闻言脚步一停。
她转头看向那人:“你说的这小顾,莫非、是早上带我跟江大人去海沿的那位小哥儿吗?”
“可不正是他吗?您说可惜不可惜?”
阑珊的脸刷地变得雪白,就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落。
老杜见她停了步子,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舒丞?”
“不对,”阑珊喃喃,她抬手在额头上抚过:“江大哥!”猛然转身,向着造船局不顾一切的狂奔而去!
阑珊气喘吁吁地冲进造船局大门的时候,隐隐看到了从后院里飘出来的青烟。
但是前院众人正在忙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人留意。
阑珊拼命跑了这段,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一名同僚见她脸色不对,便道:“舒丞不是跟着杜大人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阑珊指着后面叫道:“快!快!”
那人原不知怎么样,抬头看时,才吓了一跳,忙叫道:“快来人,走水了!”
阑珊咬牙将他推开,拔腿往后跑去,这时侯造船局内众人都惊动开来,但大部分人却是仰头张望,并没往里去的,毕竟水火无情,又见那青烟浓烈,可见火势不小,谁敢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