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不静,剑法必乱。你还有八十息可以静心。”
闻言叶孤鸿点了点头,竟是平剑于膝,径直便在甲板上盘膝做了下来,武当本是内家正宗,他屏息内视,心神合一,不到二十息,再次起身时,已是气息沉稳,精光入目。
翩跹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袖中漏出一柄精致的白玉小剑,反手握住,看了一眼眯起眼睛弯弓的墨十一,淡淡一笑,那便战罢,管他海上陆上,习惯了携手并肩作战的日子,什么小心翼翼,机关算计,怎么比得上这数日的快意潇洒。无论如何,总在你身边便是了。
五十息。
已经可以看到连环船前船的机关逐渐逼近,两头尖翘的鹰船上已经忍不住远远从两翼包抄而来,叶孤鸿眯眼止住墨十一搭上的七只箭,“再等十息,鹰船覆有茅竹,火箭虽然射程稍短,然一旦起火竹声脆裂,或可诱地连环船冒进。”
“稍短?”墨十一哂笑,整个人如旱地拔葱跃起,几个起落便立于桅杆之上,长声笑道,“那便请叶小少爷看着吧。”屈膝弯弓,十余只火箭扇形往前射去,远远只听得惨叫传来,竟是悉数直破竹间铳眼,射中了掩藏在鹰船中的军士。
四十息。
鹰船虽仅有三四艘起火,但是为箭势阻断,终究慢了下来,网梭仗着船身窄小,数量众多,墨十一用得是劲弓,距离既远,所需气力便不是寻常弓箭可比,再快也只能勉强阻慢鹰船,断无余地再顾及这些蚂蚁。
无需吩咐,叶孤鸿带来的艨艟已经迎了上去,再过片刻,便是双方锋锐便是短兵相接。
三十息。
最近的网梭船已经靠到万梅山庄的海船周边,铁索缆绳扣住船身丁卯,便有不要命的军士开始扒着绳索往上攀爬,船上的水手伏在船舷上一个个往下剁下去,一时半刻暂无失守之虞,但是一个两个水军可以剁下去,一旦小船悉数围拢过来,便无法再这么轻松了,而连环船上的铁板也已经翻开,乌黑的铳眼亮出,沉默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二十息。
连环船的前船已在百步之内,中间船上旌旗挥舞,火铳齐发,携着球形铁弹呼啸直扑包围圈内唯一一座海船,翩跹对西门吹雪甜甜一笑,身形展动,若虚若实,足尖点过散弹,只见得原本密集向海船射来的石弹或径直回转砸向来处,或互相碰撞坠入海中。
墨十一单手把握住桅杆,在缆绳上绕了两圈,便信手丢下长弓,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形制古怪的弩,黑衣紧身翻飞在避过往上飞来的火球间竟似暗夜蝶舞,稍微调校了一下准星,想起了临行前硬要把弩塞过来的墨七,低低一笑,“一直想着和我并肩好好打一场,现在你可算是如愿了。”
十息。
先前见翩跹掠出便欲行动的叶孤鸿,终于得到了西门吹雪的示意,武当正宗绵厚轻功虽无翩跹行动诡异,却胜在梯云纵掠得极高,纵使下方有普通水军想要用火铳射击,却终究高度不够反而伤到了自己人。
叶孤鸿取向本是连环船中间掌旗之人,然而那人身侧亦有人弯弓而立,弓弦所指正是西门吹雪的所在,叶孤鸿见状自是不会不知情识趣,索性左脚凭空虚踏了一下右脚脚面,整个人如滑过冰面般借势,转向最左边的连环船一剑斩向船上桅杆,,嗤啦一声,被破开一道缝隙的桅杆再也承受不住厚重的白帆,往下滑落。
叶孤鸿顺手料理掉还敢站在船上高处的水军,在帆面上再轻飘飘地一点,仗着梯云纵的高度,复又向下一艘船掠去。
连环船上挽弓而立的人终于看不下去叶孤鸿连斩数艘船帆,导致至少三分之一的连环船落在了后面无法藉着风势前进的趋势,移开了一直对准西门吹雪的弓箭,对着叶孤鸿的下一处落点便是一箭射去。
他的弓箭的确够沉,臂力也确实够好,取的位置更是微妙,然而他却忘记了一件事,在他看着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也在看着他,而他一箭射出之时,便再也没有再次出箭的机会了。
一剑破空。
快得如漆黑夜空中骤然亮起的电芒,一闪而逝,连环船上的人松开弓弦的手指还停在之前的位置,还未回过神来,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白衣人已然欺近到他身前,淡漠地吹落剑锋上一点鲜红,待到他捂住喉间血洞倒下时,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便失去了知觉。
再无可期待之事,西门吹雪反手持剑行走在乱军之间,只若闲庭信步,一波又一波官军轮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扑将上来,又像被风吹过的麦子一样往回倒下,群鸦聒噪,安能撼岳?
空中被弓箭瞄准的叶孤鸿,右手持剑劈开又一顶桅杆,左手武当绝学金丝绵掌平平推出,瞬间化掌为指,五指如钩,力贯指尖,次第点出,正是空手入白刃七十二路擒拿手。待到箭势化无可划之际,被桅杆往回崩出的长剑后发而先至,点在长箭七分,细胸巧翻云接千斤坠,屈膝落地,还未起身剑光横扫,方才围拢上来的官兵已是被悉数腰斩。踏步向前,剑光如虹,叶孤鸿循着之前在空中记下的方位,硬是舞出一片剑光破开人流,缓慢而坚定地往西门吹雪之前的位置杀去。
西门吹雪既已出剑,翩跹自然不会再停留在网梭和鹰船上,不过一呼一吸间,已然轻灵踏过船只尸首,落在西门吹雪身侧,手指曲张,剑芒闪动,犹有心情转身笑道,“主将太弱了,又在想叶城主?”
替翩跹料理掉以为有机可乘的提着长枪窜出来的人,西门吹雪微微颔首,意兴阑珊,遥遥望见又有船只驶来,淡淡留下一句“玩得尽兴”,便逆着海风飘然起身。
翩跹无奈轻笑,看到凛冽的剑光闪动已然逼近明显更为高大的战船,柔若无骨地娇躯一拧,臂下夹住刺来的枪头发力,原本用来暗中偷袭的枪兵被尽数震开,长枪横扫一圈,破开人墙,翩跹已然揉身而上,于人群中翩然起舞。
☆、入城
看清楚远处绞缠在一起的船只,放下遮挡阳光的左手,姬飘摇叹了口气,还好没有听信叶孤鸿临走前要把西门吹雪带回白云城的信誓旦旦,亲自带着舰队前来支援。否则一旦朝廷大军集结完毕,三桅炮船抵达,这群现在杀得欢快地人迟早会被千斤佛郎机火炮连人带船一起轰沉,粱钦可不会在乎船上还有多少朝廷官兵。
刚要侧头吩咐部将将福船的速度稍微放缓一些,以便寻找插入的最佳时机,姬飘摇目光一凝,见点点白浪间忽然有一道迅疾无匹地剑光径直往旗舰射来,心中一惊,忙中不乱,提膝撞飞了挡在身前正要禀报的水手,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挑,悬在腰间看似精致装饰物的银管顶端利刃弹出,瞬间化作长戟扫开身侧的副将。
左手按上弩机,数十发细如牛毛的梅花针激射而出,右手戟身舞动织出一圈密不透风的防守圈子,姬飘摇扬声道,“西门庄主且住,莫要伤了自己人。”
银光骤敛,剑芒散去,立在船舷上的不是西门吹雪更是何人?姬飘摇无奈扶额,叶孤城现下还在白云城中修养,若不是仗着旗舰距离战局胶着所在尚远,逆风下海浪翻滚并不汹涌,自己又及时喊出对方名号的话,没有被火炮轰死,反而还莫名其妙被定然是不够尽兴的西门吹雪一剑穿喉,这种死法未免太憋屈了些。
看着船舷上白衣墨发神情寂寥的剑客,姬飘摇一边暗自咬牙一边横戟于胸,低头施礼,“多谢西门庄主出手相助,小女子替家兄谢过了。”言辞恭谨而温和,心中却把这笔账狠狠地记在叶孤鸿头上。
贵为下一任城主,非要孤身犯险去找西门吹雪也就算了,有本事你别给我惹麻烦啊!引动朝廷大军的注意力,逼着我亲自领兵援救,只好提前准备决战很好玩么?
想要逞孤勇杀个尽兴有本事你跟哥哥一样直接和人家联手啊,而不是放着西门吹雪这样的杀器到处乱跑啊!就差一点点,手下最信任的部将差一点就被战阵上玩得不开心的万梅山庄庄主顺手剁掉了,到时候你叶孤鸿倒是再花个三年五载给我培养出又听话又能打又懂得排兵布阵的人才啊!
要不是叶孤城只有一个堂弟,白云城这一代就剩下一个还算有点本事的男丁,叶宛华又明言哪怕叶孤城伤势痊愈也不会再把城主的担子压到叶孤城身上,姬飘摇真的有一种干脆放着不明大局、一腔热血的叶孤鸿力竭死在乱军的冲动。但是就算她现在再不满,也只能放出收兵的传信烟花,努力无视掉直接用目光就逼退了自家星星眼部下想要递上的铠甲,白衣翩翩,飘然若仙状思念着自家哥哥的西门吹雪,趁着粱钦还没集结好人马把那堆单人武力值爆表的家伙接回来。
真的有种让他们干脆被红衣大炮炸一次的冲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