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走上前,西门吹雪手下微微用力抬起叶孤城的头颅,恰好把男人现下收拢起所有凛冽剑意的安详表情尽数收入眼帘,眸色越发深沉,待慕容隽调整好剑与人的位置,松开手的时候神色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柔和。
慕容隽仔细转了两圈,坐在叶孤城身边目光游离了一会儿,语带嫌弃地对西门吹雪挥挥手,“现在不用你在这儿呆着了,爱去正厅去正厅,爱去城墙去城墙,或者找人打一架去。你身上剑气再凌厉一点儿,别说你师父我了,这屋子怕是都要被压塌了。”
翩跹了然地轻笑,挽着西门吹雪的手悄声道,“既然叶姑姑在正厅,我带你去城外竹林看看吧,那里的棋子很不错,景致也很幽深。”
还没走两步,慕容隽的声音又传来了,“你自便就是,把翩跹小姑娘给我留下,总得有人给我打下手吧。不打算让叶城主早点儿醒了?”
“呃。”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慕容隽就是不满西门吹雪在这档口非要留在白云城,眼下即将面临围城又没办法再找机会把西门吹雪送走,虽然也送不走就是了,所以使劲儿埋汰。偏偏这还是做师父的一片心意没法儿说哪里不对。
翩跹也只好歉然地放开了紧紧交握的手,踮起脚尖咬耳朵,“要么我待会儿溜出来吧。”
“不必。”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一点儿情绪的声音,西门吹雪本想伸手揉揉翩跹的发丝,见少女满头青丝被人细细打理成了繁复的发髻,悬在空中的手又停了下来,划了一个弧度背到身后,离开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等到再也看不到西门吹雪的背影,翩跹才叹了口气,“慕容师父你也有话要说?”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翩跹坐下,慕容隽有些诧异,“怎么,之前已经有人找你谈过了?”
“也没什么,清颜姐姐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产生了不少误会,嗯,这两天总给我提起江南还有关内的适龄俊彦。”双肘撑在腿上,翩跹托腮望天,神色怅然,“慕容师父你也觉得我们不合适么?”
“咳,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应该是我徒孙女儿,有点诧异罢了。”慕容隽被小姑娘看透了心思,老脸也有些发红,“毕竟,你还年轻,未必看得清楚自己的心里念着谁,但是西门他却是快到了该婚娶的时候了。”
“芷儿回来也跟我提过,说你们行止过于亲密了些,但是我那时见叶孤城对你明明就是长辈的态度,于是也没想到这一节,谁知再看到的时候,你们看起来已经酝酿出不一般的情意了。”
“年轻的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喜欢上一个人,甚至觉得哪怕远隔千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相思都可以化为长相厮守的。何况,对一个从来不会把儿女情长放在第一位的男人,你真的做好了和他在一起的准备么?”
“剑道,知己,医术,可能现在你觉得他心中是有你的,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呢,那些原本就比你重要的东西只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执着,最终,压过被岁月消磨的情意。”
劝说的字句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叹息,慕容隽无声地捂住了脸,抹去了不知何时流出的两行清泪。阮阮啊阮阮,若是那年灯会,我们不曾相逢,不,哪怕知道今时今日,我也不会后悔。
☆、密谋
嗯,从某种程度上慕容隽说得其实挺有道理的,只不过对于翩跹来说,慕容隽觉得最大的问题基本上都不是问题。翩跹从来就没指望西门吹雪会把儿女情长放在第一位,但是无论认识多少朋友,或者遇到多少漂亮的女孩子,西门吹雪绝对不会把剑道放在第二位。
所以……所谓随着岁月变迁,时间更迭,炙热的感情变得平淡乃至消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而且就算从世俗意义上来说,万梅山庄也不可能忽然再冒出来一个有竞争性的女人了,经过这么些年的经营,得到万梅山庄上下一致好评的翩跹有这个自信。
但是再怎么有信心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啊,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西门老庄主不在了,慕容隽就是最有资格对西门吹雪的终身做出决定的人。不管这个决定是不是最终能够产生效力,和长辈好好谈谈人生这么关键的时刻,绝对是要小心谨慎的。
首先针对慕容隽最先抛出的年龄问题,翩跹开始摸着石头过河,“男儿三十而立,先立业再成家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您也说了,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翩跹也不是小姑娘了,分得清什么是依恋,什么是欢喜。”
“您说男人总会有比儿女情长更加重要的事情,但是这点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呀。清颜姐姐说,立身于世,本就有很多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很多很多的责任要去承担,也正是如此,才会更想多了解他一些,更想为他做一些,更加的……欢喜。”
“您说岁月会消磨情意,我却觉得情谊如水,越淡越真,非要弄得众人皆知,轰轰烈烈,反倒是显得心虚,不能长久。”
慕容隽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你们现在不算是众人皆知?”
翩跹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算啊,至少,清颜姐姐之前不知道,叶城主现在也未必知道,不过迟早都会知道的,所以也没什么啦。”
“你说叶夫人也在替你介绍青年才俊,说来听听?”小姑娘倒是依旧一副伶牙俐齿,慕容隽决定向那位叶夫人取取经。
翩跹有些迟疑,忸怩了一会儿才开口,带着几分小心,“清颜姐姐她不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的某些事情不太了解,原本就有些误会,加上叶城主他现在又昏迷着,所以……”
“所以她宁可你找一个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然后跟着夫君领受诰命,免得颠簸在血雨腥风里打打杀杀,不能安宁。”慕容隽摇头叹息,对崔清颜的用心倒是心有戚戚。
他也希望徒弟可以安安稳稳跟着自己研习医术,而不是没事儿到处跑去行侠仗义,印证剑道,动不动就和人命关天,谋反篡位之类的事情牵连在一起。只可惜,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但是怎么可能嘛,我知道您和清颜姐姐都是一片好心,但是喜欢就是喜欢,而不是只为了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就可以。清颜姐姐现在也不也是留在这里一封封地往外写信,虽然……几乎没有回音。”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本就是常情,叶夫人委实有心。”慕容隽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装作漫不经心提了一句,“那位叶小公子虽然行事不算周全,但是也算是有心。”
“噗。”翩跹忍不住笑出声来,“叶孤鸿他,我只觉得他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呢。”
慕容隽自己思量了一下,也觉得叶孤鸿的心性委实太多于冲动了些,他虽然有心为西门吹雪着想,但是绝对不会把翩跹往坑里推。况且再在这里多话下去,翩跹小姑娘也不会改变心思,倒是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徒弟再见不到人要找上门来了。
也罢也罢。慕容隽叹息着摇了摇头,“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着了。快去吧,再不去怕是要等急喽。”
娇俏地吐了吐舌头,翩跹笑吟吟地施礼道别,“我们心意相通,他才不会焦急呢。”隐蔽地用袖口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翩跹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长辈们这一关,除了还没有醒的叶孤城,都算是顺利过去了呢。
崔清颜寄出去的信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回音,至少,有一个人原本想要回信的,只不过信鸽被人不小心亲手炖了汤送到门前,崔清秋也只能当着阮阮的面一勺一勺地把汤喝干净。
见连汤带肉被消灭得干干净净,阮昭仪这才又绽放出如花笑靥,“我就知道,我的手艺清秋是最喜欢不过的了。”
“白云观乃是清修之地,下次还是不要如此张扬的好。”淡淡点了一句,崔清秋意在双关。
“张扬?姐姐以为这只鸽子是哪里来的。”阮昭仪拨弄着瓷盏,冷笑道,“今天我侍奉陛下听观里的顾道长讲经,陛下借了个由头提前走了,然后那个叫顾青枫的道士就让人把这只鸽子的尸首呈了上来,说是给我补补身子。简直是荒唐!”
“顾青枫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是这里的观主。道教有南北两宗,南宗的宗师是龙虎山的张真人,北宗的宗师可就是他了。”
“那也是太过无礼了,要是被那群小蹄子知道了,保不准背后就要嚼舌根。”
“由得她们去,那些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你不停便是了。”轻言慢语地安慰着阮阮,崔清秋却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心上一惊,轻蹙着眉,犹疑道,“太后娘娘每次出城祈福,都是到这白云观,莫非这其中也有几分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