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来,又怎么会知道萧夫人已经不屑万梅山庄扶持之力,想要自立门户了呢?”茶盖轻轻划过杯沿,发出清脆的细响,翩跹语气依旧淡淡,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连萧某自己都不知道,别是哪里道听途书来的小道消息,拿到台面上来说,也不怕寒了人心呐。”展扇遮唇,萧亿佯作惊愕。
“萧夫人先是避而不见,其后把我们晾在这里许久不见人影,刚一现身就调戏庄中墨卫,全无恭敬之礼,难道是迎接主家的态度么!”
净手焚香,琴鸾揽裙跪坐在一边的几案前调弦,“铮铮”几声,未成曲调先有欢欣之象,朱唇含笑,素手轻拨,却是一曲《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琴声合着歌韵缓缓流淌,正是周礼中迎接宾客之曲。
和拍轻叩扶手,萧忆笑而不语,翩跹脸色愈沉,鹿鸣此曲虽为迎宾正礼,然而在此时奏出,却隐隐有示威之意,无论翩跹摆出何等架势,萧忆不过是以客礼相待,想要仅凭小姐的身份从其手中夺出丝毫利益,难比登天。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毕竟身量未足,难以服人,翩跹干脆拉过墨七,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墨七听罢,不觉睁大了眼睛,悄声道,“小姐确定十一那个死古板会对这软硬不吃的女人有用。”
“总比你刚见面就被人弄了个大红脸好。”隐蔽地翻了个白眼,翩跹偷眼看向一边安然听琴的花满楼,微微有些羞赧,拉着花满楼来原本就是为了怕萧忆这厮占着天时地利过于自矜,不过看来萧忆并不打算让翩跹得逞。
轻咳两声,墨七一脸严肃地取出自己的腰牌置于桌上,沉声道,“庄主直属墨卫墨七奉命随侍小姐身侧,过往墨十一所属所辖悉数归其调度,萧夫人如有异议,不妨向总管和十一确认小姐和我的身份,快马连换往返不过数日,我和小姐会在小楼静待萧夫人的音讯。”最后一句腔调拖长,隐含深意,“希望到时候萧夫人不会让我们失望。”
“哟,小哥摆出这副官架子,是要吓唬人?”萧忆可以不把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姐放在心上,但是墨卫在权限上,因为有为西门吹雪出行打点一切的职责,故而在与地方接洽后确实可以调动人手,搜集情报,关键时刻也可以替西门吹雪吩咐事务,否则剑神又如何能心无旁骛,足不染尘?没有再试图自己出头,而是动用身边的墨卫,这小姑娘倒有些意思。
“萧夫人难道是容易被吓到的人?”墨七一脸正气,心底却在偷偷抹汗,翩跹让他模仿墨十一平日里的说话处事,表面上看起来很是一回事,心中却一直发虚,万一别人也看出十一其实很好欺负的本质岂不是亏大了。
“还没出阁呢,就被你们一口一个夫人叫老了,现在的男人当真没有眼色。”指桑骂槐,萧忆存心挑拨墨七和翩跹的关系,只是墨七一则理解不了如此深层的含义,二则萝莉控对萝莉的无条件顺从是不需要理由也难以违抗的天性,萧忆这俏媚眼也只能做给瞎子看了。
“萧夫人玲珑八面,游刃有余,若是当真以小娘子抑或姑娘相称,才是淹没了夫人的风姿绰约罢。”半晌未言的花满楼忽然淡淡开口,好似春日和风拂过,悄然化开了堂中的戾气,原本或坐姿前倾或站得笔直的众人肢体也随之舒缓下来,或靠回椅背,或重新入座,而陪侍在侧的琴鸾亦是指下移宫换羽,应景地奏起一曲《阳春》。
阳春为曲,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人际斯时,或借童冠,或抱瑶琴,或张油幕,或驾兰桨,虽所乐不一,其与物同春之趣则均耳”,细听此曲,心旷神怡若把酒凌风,风疾而不利,鼓袍袖之间,飘飘然若飞仙矣。
“不愧是江南花家的公子,着实会说话。”好像才看见坐在一边的花满楼,萧忆柔柔一笑。
“满楼虽不涉及家中生意,兄长交游之人也多有听闻,萧夫人大隐于市,今日得见,是满楼之幸。”微笑颔首,花满楼缓缓道。
“花公子今日来此,莫不是还记恨当年被人怒而逐客之事?”萧忆句末语调略略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当日焚琴煮鹤之举本非所愿,做了那不解其中况味的牛,还要抱怨乐者,萧夫人未免太过看轻在下和在下的朋友了。”眉峰攒聚,花满楼微微怫然。
“那么些许家事,倒也劳不得花家七公子烦心,萧某和这位,”萧忆有意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墨七,续道,“这位墨公子自会关起门来好好商量,眼下日头渐渐偏西了,娇嫩的花朵缺了主人的精心照料,若是蔫了可怎生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萧夫人V5,写得我头都大了趴,顺便我越写越觉得十一和小七好配啊,对别人心机深沉只在你面前好欺负什么的
今天早上8:30就要去答辩了,祝福我吧
☆、冬至
“满楼受人之托,翩跹姑娘行事不便之处当多多照拂,萧夫人先以琴声为媒,行主宾之礼,现今却以家事为由逐人,言语翻覆,怕是难以让满楼信服。”萧忆咄咄逼人之下,花满楼的语调却依然云淡风轻,彬彬有礼。
凝视着这个看似温和好脾气的男子,萧忆有些惊讶,时人多道花家七童温文有礼,是真正的君子,本以为可欺之以方,今日一见,方知君子矜而不争,即之虽温,其言也厉,倒是比想象的难对付了许多,原本想要旁敲侧击先让花满楼离开,然后利用翩跹年纪尚幼,墨七初出茅庐制肘二人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
叹了口气,萧忆揉了揉眉心,有些意兴阑珊,毕竟要给江南花家几分面子,花满楼既然当面表明了要护住翩跹,再强行驱人就有些过火了,而翩跹和墨七咬死了墨卫的权限,甚至搬出了万梅山庄让自己去派人核实,呵,简直是个笑话,这种对空降的小姐少爷们明捧暗摔的事情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如果闹到门面上,甚至惊动了平素不管琐事的西门吹雪,不好受的绝对是萧忆本人。
为今之计,既然没办法从一开始就把这位千金小姐拒之门外,那么,也只有希望她知道点儿分寸,尽量不让她闹出什么麻烦事了,否则头顶上多了一个不懂实情,只知道自作聪明胡搅蛮缠的大小姐,再圆滑的手腕也不够给这些个姑奶奶们善后的。
紧锁的眉心被柔软的纤手抚平,不知何时,琴鸾已经起身站在萧忆身后,秋水明眸中满是担忧。用力握了一下琴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萧忆收起吊儿郎当的风流作派,改为端然正坐,抬手摘下发间珠钗,任由满头青丝如瀑泻落,钗头嵌着的那颗最大的东珠被转了三圈,原本浑然一体的珠钗尖端忽然一松,薄如蝉翼的丝绢被缓缓抽出。
示意琴鸾把丝绢递给墨七,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明暗莫辨的神色,萧忆冷冷道,“小姐的来意萧忆约莫也知道个究竟。若是为了云公子之事,听雪宴之日请帖必然会有三份送至花公子的小楼;若是为了别的事情,我会吩咐下去。若非要事,墨少爷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其他的,能写的丝绢上都有绣,想必花公子也是明理之人,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翩跹想要伸手接过丝绢,却被琴鸾旋身躲过。纵然不识武艺,然而练过胡旋舞的筋骨灵活程度远非常人想象。不情不愿地把丝绢往墨七怀里一塞,琴鸾
面无表情地站回萧忆身后,也不抬头,但是一身的疏离和漠然即便目不能视的花满楼也能感觉到。
也不看墨七拿了丝绢正把求救的眼神投向翩跹的可怜劲儿,萧忆快刀斩乱麻地把东西丢了出去,也没了再待下去的性子,蔫蔫地打了个哈欠,等翩跹一目十行地扫完丝绢上的内容,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后,也不故作谦逊地说什么这是萧忆应该做的之类谁都知道言不由衷的话,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径直走了出去,琴鸾匆匆道了一声送客,唤来侍女给几人安排雅座去前院用餐,横了几人一眼,也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这一番唇枪舌战,暗流涌动,明面上最终究竟还是让翩跹得了便宜,只是日后会怎样,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不会知道。
一阵秋雨过后,天气渐渐变凉,每日整理墨七从琴鸾处得来的情报,仔细理顺当地各方势力以及官员之间和南王府的关系,闲来没事逗逗送上门的陶芊芊,间或与花满楼或手谈或出游,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墨七虽然在机关术上天赋异禀,一旦学起棋来却懵懵懂懂,摸不着窍门,一连输给花满楼十局之后,痛下决心,天天打谱揣摩前人精义,也算是安分了下来,若是翩跹不提醒他,一天到晚连门也不出了,连之前心心念念想要设法套出的偎寒公子的情报也置之一边,不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