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陶掌柜的口风,萧忆应该是这一带主管情报总领万梅山庄事务的负责人。若论收集情报的场所,没有比青楼和酒楼更好的了,而青楼经营着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且有一个经营得当的幕后老板,又怎会少得了滚滚而来的财源。
把持着一地权力的萧忆不可能没有得到自己到达这里的消息,而既不把这消息传出,又安居府中,要么是没把自己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姐放在眼里,要么是意存试探,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走上这一遭。何况翩跹也很好奇,陶掌柜口中萧忆和偎寒公子的似疏似密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婢来禀报陶掌柜到访的时候,萧忆正歪在洒满花瓣的浴池里让人揉肩。略略发白的水面雾气蒸腾,仿佛给池边的身影蒙上了薄纱,带着花香的温泉水温热得恰到好处,滑若凝脂的玉手力度适中地按在经络上,浑身舒服得似要融化。
五步之外的小婢等候半晌未得吩咐,怯生生地微微抬头想要看个究竟,冷不防被跪坐池边的琴鸾一眼扫过,那眼波本是极为柔媚的,仿佛春日里最缠绵的一湾碧水,然而凝在小婢身上时,却像是被塞外的寒风冻住,凌厉如冰锥直刺入肺腑,吓得小婢慌忙敛容垂首,生怕为一时的好奇丢了性命。
琴鸾的目光重新落回萧忆身上时,冷意瞬间化去,带着三分钦慕,两分含羞,五分柔情,手上动作不停,一边轻声道,“主子若不想见那些人,鸾儿让人打发了也就是了。”
轻笑一声,慵然靠在池壁上的身躯忽然立起,惊起片片水花,萧忆手一挥,一块柔软的绢巾包裹住全身,踏上池边绵软的丝毯,琴鸾立刻起身跟上,挥退一众伺候的侍人,接过绢巾为萧忆擦拭身体。
用牛角梳轻轻梳理着萧忆已经檫干的乌发,琴鸾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真的要去见那个不明来路的小姐?”
妆镜中清晰映出身后佳人秀眉微颦,萧忆伸臂揽过琴鸾,激起一声惊呼,纤长细指缓缓抚平那叠蹙的眉,低低笑道,“怎么?鸾儿这是在担心别人看上你家主子不成?”
推了一下揽在身前的手臂,琴鸾想要站起身,却被用手一拥,又跌坐回了那人怀中,不禁羞恼道,“主子快别不正经了,”贝齿轻咬,迟疑道,“即便要见,主子可要换装?”
“不,来的人中有花家的七童,旁人眼中的迷离扑朔断然瞒不过他的耳朵,与其给人一个揭穿的机会,倒不如干脆大方一点。”
手中的牛角梳“啪嗒”一声落地,琴鸾失声道,“主子真的要换回女装?”
萧忆旋身从琴鸾头上摘过珠钗,自顾自往头上一比,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跟了我三年,至少也见过我三次女装,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可是,那是……”抿了抿唇,琴鸾欲言又止。
“因为那是云偎寒?”萧忆转身拍了拍琴鸾的削肩,见养了这些年的花魁娘子只知道愣愣地点头,还没回过神来,干脆自己动手松松挽起发髻,插上珠钗,换好衣裙,也不施用脂粉,临镜自顾,镜中女子虽然称不上倾国绝色,但慵懒间自有一股风情流动。
满意地点了点头,萧忆伸手挑起琴鸾的下巴,调笑道,“小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把我嫁出去,我和他不过是个交易,没有一年一次听雪宴的噱头,挽风阁还是日进斗金的挽风阁,若是背后没了万梅山庄的支撑,你说那群饿狼把挽风阁给吞了要花多久?”
“可是主子不是早就接到消息了吗?既是如此,为何要拖到现在才见,却又要坦诚相见?”揽裙快步追上已经走到门口的萧忆,琴鸾急急问道。
意味不明地轻笑,萧忆随手拈起桌上瓶中一朵秋海棠慢慢在手心碾碎,淡然道,“毕竟是个小姑娘家,若是我巴巴地送上门供其驱使,只会被她看低三分。若是她没这个心思,找不到我头上,自是最好不过。若是她有本事找上门,自然知道其中分寸,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广袖一拂走出门去,正午明媚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颇有几分刺目,仰起头眯眼看去,依稀几朵流云飘过湛蓝的天空,萧忆喃喃自语,“还真是个好天气啊。”
毕竟有生意需要打理,掌柜不在很多事情普通伙计都没办法应付,把翩跹三人带到挽风阁暗门,交付给萧忆居所的侍女,陶掌柜就带着芊芊回了合芳斋,而接待的侍女只是给三人送上了茶水和点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眼看着日头从东边逐渐移到正空中,墨七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瞥了一眼安然坐在院中细听鸟语轻嗅花香意态悠然的花满楼,墨七戳了一下闭目养神的翩跹,悄声道,“小姐,是那个萧忆架子太大了,还是那些个侍女惫懒干脆就忘了去禀报了啊,要不我潜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墨七的眉毛很浓,眼睛也很大,认真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一只蹲在主人面前的獒犬。忍不住踮起脚尖揉揉了墨七的碎发,翩跹轻声道,“不过是略等一会儿罢了,如果是我,忽然空降一个从来没有出面过的小姑娘要接手好不容易到手的产业情报链,身边还没带几个人,我可不会只是单单把人晾着。”
“小姐是说他们可能心怀不轨?!”略想了一下翩跹话中隐晦表达的意思,墨七按住腰间的机关跳了起来,把翩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哪里忽然冒出几个刺客。
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额角,翩跹权当没看懂花满楼唇角淡淡的笑意,把墨七按回座位上,想要安抚又不知从何说起。若是从头分说,还要细讲为何萧忆不愿接到消息就来找自己,而被找上门后又刻意拖延,却完全不会有对自己下手的打算。有些事情,懂的人不需要解释,而需要解释的人即便你怎样解释也还是弄不清其中究竟,墨七无疑是后一种。
幸好很快就有人替翩跹解了围,院门口忽然传来两声轻笑,一个声音清悦中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循声看去,温婉佳人怀中抱着一具琴匣,月白色的半臂外面只罩了一层薄薄的轻容纱,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藕臂,在深色的木质映衬下分外诱人,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不约而同地被另一个声音所吸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周结束放送一章,为了不被导师掐死继续滚去渣
☆、主客
冰为肌肤玉作骨,山凝黛眉花点唇,那声音略带低沉,有着男子的磁性却又不失女子的婉转,若非斜斜插在发间的珠钗,只听其声音,多半会以为那是哪个刚刚从春宵中醒来的风流公子。那人只是随意倚在院门边,凤仙花汁延着修剪得宜的指甲漫漫浸染,悠然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便把满院芬芳生生比了下去。
如果说一身白衣在西门吹雪身上是亘古的冷傲,在她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于极素间见得极艳,虽然远非倾国绝色,然而顾盼间自蕴风情,令人见之难忘。这也还罢了,可她最吸引人的却不是其妩媚艳色,而是那无时不在的慵漫懒散。萧忆分花拂柳走到墨七面前,袖中滑出一柄水摩骨玉折扇,轻轻挑起对方的下颌,语带调笑,“怎么,这位小哥是怕萧某把你家小姐吃了不成?既然如此,不若拿你自己来抵如何?”
受惊般地打掉了有意无意间划过颈脉的折扇,墨七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厉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不知检点!”
萧忆面上也不见恼色,广袖一拂重新遮住了双手,转身负手径直走入正堂,身后的琴鸾碎步跟上,翩跹掩嘴轻笑,也跟着两人走了进去。
厚重的门被紧紧拴上,宽大的屋内正中悬着陆探微的《竹林七贤图》,同为画家四祖,尽管有“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非复激扬所能称赞。但价重之极乎上,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等”的美名,陆探微却并不像顾恺之、张僧繇等人为众人所熟知,画中八士形象清瘦、削肩细腰、宽衣博带,看得墨七心中直嘀咕萧忆挂着这画是否纯为垂涎画中肌体清癯的男人。
挑眉看向无意间已经说出声来的墨七,萧忆低低一笑,“既然觉得萧某喜好的是如玉山之将崩的男子,这位墨少爷既无沈郎腰纤,亦无卫郎如玉,又何必对萧某避如蛇蝎。”
“避如蛇蝎者,非为之畏惧,厌恶者亦然。墨七跟随庄主日久,多为其高洁所感,今日忽然见到萧夫人如此妖娆,有些不适也是情理中事。”萧忆讥讽墨七根本没有被她调戏的资本却又自作多情,翩跹便以萧忆举止轻薄相应,言其为人所避不过是君子洁身自好罢了。
“真正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只不过,几位既然清高自许,又自降身价来我这小小的挽风阁作甚?”纤长的手指把玩着折扇,萧忆斜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