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跹皱着眉,试图从叶孤鸿信息量颇大的言语中梳理出一个脉络来,‘清颜姐姐的病已经让娘家人知道了,还不远千里跑来白云城质问,而叶孤城作为没有照顾好未婚妻的第一责任人现在似乎还因为破坏了叶崔两家的联姻被联手质问,处境只怕已然不妙。南王已经递来了拜帖,来迎接的却是叶孤鸿,那个心狠手辣控制住局面的宛姑姑到底安着什么心思?西门吹雪他,又在做什么呢?’
退了一步,背后就是墙壁,翩跹慢慢地往前踱步,低着头继续思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一探清颜姐姐的病情,若是真的是相思蛊,要告诉叶城主么,如果不说,清颜姐姐必然不治身亡,可是如果说了,看这南王世子要来的架势,难道真的要让紫禁一战上演么?虽然现在没有那个丝毫不把抚育之恩,师门大仇放在心中的孙秀清搅局,西门吹雪不会因为感情桎梏而剑道偏颇,但是那也意味着他会失去今生几乎是唯一站在同一高度的知己,真的,要看着清颜姐姐的夫君,一剑西来的剑仙陨落么?’
忽然撞到了一个人,低着头也不顾着看路的翩跹被叶孤鸿伸手扶住,黝黑的眼底是莫名的情绪,也不甩开被扶住的手臂,在刺目的阳光下她抬头看去,高高的枝条上,一只鸟儿正低头给窝里毛茸茸的雏鸟梳理羽毛,让她有流泪的冲动。想起那一勺被仔细吹了又吹的羹汤,想起那特意切成小块的豆腐,想起那和娘亲一样温暖的怀抱,她再不犹豫,叶城主的事事后她从旁尽力补救便是,否则也没有人能把清颜姐姐需要的药引送回来。那年她不能阻止娘亲被人带走,今天她却不会看着清颜姐姐从此和自己天人永隔!
刀锋一样的利芒从她的眼中浮起,几只争抢着骨头的黄狗仿佛察觉了什么,一哄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第二发
☆、弈局
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宛姑姑住在一个清幽的小院。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随风起舞。两明一暗三间小小的房舍并不起眼,绕过便是后院。大片大片的梨树和芭蕉树间,一潺流泉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此时梨花已谢,芭蕉玲珑,纵风不来,自然清凉透骨,更兼竹影参差,苔痕浓淡,颇有几分“陋室”遗风,看起来更像是隐士居处,而非运筹帷幄之所。
院中的人并不多,一个素衣女子松松挽着发髻坐在竹林中的石凳上,看见叶孤鸿一行人来了,拍手两声,便有人匆匆走来,给剩下的三个石凳铺上软垫,请他们坐下。
石桌上是一副金黄色的榧木棋盘,棋子掷之于上,其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棋子附盘稳如泰山,且落盘时会凹陷,数分钟后已可复位,其香气提神醒脑,兼避蚊虫,翩跹也只在日本见过寥寥数次。玛瑙棋子置于与棋盘同质地的盒中,白棋名“鱼冻”,玛瑙白中带粉,晶莹光洁;黑子蓝绿中透着翡翠般的光泽。
素衣女子拈起四子掷于四角星位处,嫣然一笑,她原本面容清丽,却带着冰雪一般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此时一笑,如春风拂过,百花盛开,娇艳无双。而她的声音也像春风一样,柔柔地传来,“久闻翩跹姑娘才貌双全,不知今日可有闲情与我这未亡人手谈一局?”缠绵如春水的话语带着丝丝幽怨与哀伤,让人觉得拒绝这样一个女子仿佛是天大的罪孽,万万不可饶恕一般。
翩跹咬了咬舌尖,定下神来,再看向对面的人时,素衣女子明锐的眼波中透出一丝赞赏,同样嫣然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翩跹发音时暗自用上了技巧,迸珠溅玉的清脆童音抑扬顿挫,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试图剪断素衣女子三言两语在周围营造出的薄雾也似的氛围。
素衣女子执白先行,三连星开局,气势磅礴,与翩跹注重实地的作风截然不同,而后弃四角而争中腹,行云流水,天马行空,在气势上便压了翩跹一头。抿了抿唇,翩跹在还未合围之际,趁早打入,而后果断放弃大局观上的比拼而是孤注一掷地将自己和对方同时陷入险境。双方开局不久就陷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绞杀战。
双方都自恃算力过人,招招相扣,步步相逼,墨七走神了一会儿,便眼看着刚才还和风细雨的局面已经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叶孤鸿双肘撑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翩跹和素衣女子的一举一动,“啪”的一声,便有棋子落下,在棋盘上打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凹陷,尖,跳,飞,刺,顶……每一步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剑法的招式来来往往,一旦把自己带入其中一方,试图寻找破绽,叶孤鸿绝望地发现,如果是他来执棋,五十手内无论对手是哪一个都将败北。
素衣女子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一手却已经在石桌上按下深深的手印。翩跹的嘴角也被她自己不知不觉地咬破,忽然,她松了一口气,四劫连环,黑子已经立于不死之地,而互相纠缠在一起你死我活的白子与此同时已经踏入了死路,抬起头,翩跹正要微笑着说,“前辈承让。”时,素衣女子却仿佛看着兔子在爪下挣扎的狐狸一样意味深长地看了翩跹一眼,闲闲落子。
在翩跹全力搏杀中盘的时候,白子已经另辟蹊径,在别处悄无声息地占了不少实地,一处处加起来,隐隐然已经超出了绞杀所能获取的最大利益,何况,翩跹并没有完全吞噬那一片白子,依旧有一部分在壮士断腕之下,安然脱逃。疑惑于素衣女子略带怜悯的表情,翩跹皱起眉,仔细数了数目数,越数她心里越冷,五目之差,收官之时自己只会被对面的女人收刮得更多,已然是败局一定,垂死挣扎不过贻笑大方。
抓了一把棋子丢在棋盘中央,翩跹叹了口气,推盘认输,“前辈所谋甚大,是翩跹目光短浅了。”素衣女子纤手正在一颗颗把棋子收回原位,听见前辈二字,似笑非笑地看了叶孤鸿一眼,语调略微有些不满,“我有那么老么,叫我姑姑好了。”
还没等翩跹质疑这个称呼的来龙去脉,叶孤鸿脸色忽然暴红,推枰站起身来,一脸惊喜地看着素衣女子,“宛姑姑,你让她叫你姑姑,你是答应我之前求你的事情了?”
“为何不答应?”素衣女子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子,浅笑道,“这么兰心蕙质的姑娘,早些定下来是你的福气,若是大了些,还不知道能不能轮到你个小笨蛋呢?”
看着一脸茫然试图找出头绪的翩跹,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抵上了翩跹的额头一点,正色道,“傻丫头,他的意思是要我替他给你们订婚,就像那年我给成珏和崔家姑娘订婚一样。那时候,你可不是该叫我姑姑了?”
她拍了拍手,枰上的棋子已经悉数回归原位,纤长的指甲抚摸着翩跹的小脸蛋儿,“正好江湖上也有人说我家侄子像是西门庄主的儿子,女婿可不就是半子么。放心好了小姑娘,文辕不会像那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的。”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一丝阴霾从她的面上掠过。
叶孤鸿偷眼看向翩跹,声如蚊蚋,“堂兄和堂嫂也是联姻,他们自幼定亲,说我,我很羡慕他们。现在堂兄□乏术,我也已经开始处理事务了,你,你给我机会,我不会做得比堂兄差!”随着话语从他的口中流出,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像是要证明什么,他简直是在喊出来了。
翩跹看着面前的姑侄俩人,浑身发冷,她从来没想过叶孤鸿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即便知道他狂热地崇拜着西门吹雪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而眼前的两人寥寥数语间,就定下了用自己和叶孤鸿的婚事把万梅山庄绑上白云城的战车的计划,而且当年叶孤城和清颜姐姐的婚事居然也是利益交换的产物,明明,明明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恩爱啊!还有叶孤鸿此刻理所当然地算计他的终身大事时的漠然,堂嫂病重他却借机替叶孤城处理事务,接触实权,甚至谋划着用另一场联姻来挽回叶崔两家的裂痕给白云城带来的损失。
不是没有见过无情之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家族在重要关头做出的所谓不得已的决定,翩跹自己就曾经冷酷地舍弃掉无用的棋子,可是当她再次目睹着这一切的一切的时候,她心中却只有悲哀。
那个骄傲如月华中走出的仙人一般的绝世剑客,在心爱的人生死不测的时候,不仅他的家人没有在安慰他,帮助他,他们反而在责备他,他的长辈已经做好了放弃他的准备,他的兄弟正在接手他的权力,他的岳丈就要和他彻底翻脸,此刻的他,心中该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凄楚!
他们,他们怎么忍心!他们,他们又怎么能把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明明是炎炎夏日,看着面前笑吟吟的两张脸,翩跹已然有拔剑的冲动。恰在此时,一袭白衣飘进了这个小小的庭院,“叶姑娘相请,有何要事?”西门吹雪冷冷的声音听在翩跹的耳中,给她满心的愤懑拔开了闸门,一拧身,翩跹如乳燕投林般扑进西门吹雪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