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
拉开这个,扑上来那个,叶问心中越发焦躁,一拍桌子,茶杯被桌子的振动激起数尺,然后重重落下,茶水虽然一滴都没有溅出,茶杯下的托盘却嵌入了桌子里,把周围的小孩子全部吓地一时愣住,才气哼哼地挥手推开这些小鬼,对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场边一脸疲惫却依然腰背挺直的叶孤城点了点头,二人缓步走入场中,随时准备出手化解这场争端。
有人说想要出手化解两人比武的唯一办法,就是同时卸掉双方的劲力,而卸掉双手劲力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把这股力量排解出去,就相当于被比斗双方同时击中。因而高手之战,很少有人会插足其中,除非迫不得已,比如今日的叶问和叶孤城,因为今天场上的任何一人都不能死。
不过他们也不会贸然拿自己做靶子,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闻名,叶宛华身为女子,却用戟这般霸气的兵刃,造诣自然不可小瞧,所以他们在等,在看,在判断什么时候才是出手的良机,虽然那时候也是生死之际。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长戟的直刃被格挡住后,叶宛华在戟末一条,横刃斜勾出去,就要在西门吹雪的身上开一道口子,仰身避过,西门吹雪腿一扫,叶宛华跃起避过,正欲凌空下击,而此刻西门吹雪也借势滑到了她的后方。若是戟快了一步,西门吹雪便将身首异处,若是剑快了一分,叶宛华的后心便会被穿透,顷刻间,便要有人血溅三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然而血并没有溅出,在戟和剑都刚展开招式的时候,叶问和叶孤城同时动了。一个合身从叶宛华的前方扑上,手心微微凹陷,掌力牵引之下,长戟竟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方向偏移,叶宛华从空中便开始的蓄势瞬间被打破,她并不慌乱,掌心劲力一收,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借着叶问的吸力合身扑上,离开原处不过寥寥数尺,但是即便有剑刺入,也不过伤及皮肉,长度断然不及肺腑。一个则拔剑在手,但见一道银光划过,如同闪电划过夜空,如月华倾入庭院,如流星破开云层,霎那间,只见那高洁的银光冲入那清冷的白光,然后两道同样绚烂的剑光同时停止,叶孤城的剑尖点在西门吹雪的剑脊,荡开不过两寸三分。
之前交战之际全部精神气力都集中在对手之上,直到剑光逼到面前,西门吹雪才注意到那道银影,沉默地看了一眼银影的主人,西门吹雪还剑归鞘,深深地看向叶孤城。
“这是你第二次阻住我的剑。”
“是。”看了一眼正被叶问攥着手腕拽走的叶宛华,叶孤城淡然地面对着西门吹雪探究的眼神,正色道。
“你可知我为何出剑?”
“自然。”
“你不怨,亦不悔。”西门吹雪的语气很笃定。
“那年我曾与庄主谈及,叶孤城属于白云城,白云城却不属于叶孤城,今日亦是如此。无论如何,她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亲人。没有白云城,便没有今日的叶孤城。”
“你为其所累。”西门吹雪的面色很冷。叶孤城是一个孤高的剑客,但是俗世间太多的东西需要他去负担,西门吹雪很不喜欢这样。
“庄主谬矣,此,亦是我的道。”叶孤城缓缓把剑收入鞘中,深深地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转身离去,他知道西门吹雪懂他的意思,所以他不会多说,也不愿多说。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疲惫却依旧稳健而挺拔的身影一步步离开。不知何时乌云层层积起,平地里卷起漫漫黄沙,那一点白色的影子在群魔乱舞的沙影中渐渐模糊,最后失去了踪迹。他轻轻抚摸了一下不知何时已经乖巧地站在他身边的翩跹,低下头,牵起翩跹柔若无骨的小手,叹了一口气,相偕离去。
是夜,暴雨瓢泼,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芭蕉上,沉闷的雷声和漆黑的夜空压抑着人们的心绪,“嗤啦”一道闪电撕扯出冰冷的角度,像是苍天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这世间浮沉。
翩跹坐在灯下,心不在焉地临着《古名姬帖》,簪花小楷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之称,她右手悬腕运笔,左手撑着头却在思量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一趟,窗外光影摇曳,更是令她心中不安。
西门吹雪沐浴后换了一身家常衣衫,正倚在桌边翻阅一本词集,像是看见了什么合心意的句子,清冷的眉眼松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烛光氤氲出温暖的气息,宁静而安详。
闲闲翻过一页,西门吹雪抬头看了一眼翩跹,虽然架势犹在,她手中的笔却已经悬空多时未落下,清冷如流泉的声音在此刻多了一丝慵懒,“若是不能静心,那便不要写了。”
放下手中的笔,翩跹走到窗边,叹了口气,偷眼望向西门吹雪,欲言又止,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窗缝,伸出小手,承接着雨点发呆。
“想出门?”
“嗯。”翩跹无精打采地点头,她还没指望能从西门吹雪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而且有了偷跑先例,只会被看得更紧,之前的帐西门吹雪还没算呢,这时候再犯可就是往枪口上撞了。
“那便去罢。”看着翩跹骤然被点亮的星星眼,西门吹雪眉梢一挑,接住满心欢喜扑过来的小姑娘,顺手又揉了揉她乌黑顺滑的秀发,疑问句拖曳出华丽的尾音,“又不想去了?”
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地摇,然后又重重一点,翩跹跳起来换了一身略紧的衣衫,就要冲出屋去,肩膀忽然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压住,递到眼前的是一把精巧的绣伞,比寻常的伞伞骨稍沉,更加不容易被狂风卷走。感激地看了身后带着叮嘱眼神的男人,翩跹再不回头,娇小的身影没入了风雨之中。
同样在这狂风骤雨之间出门的还有一个华服的男子,身后的随从一边替他撑着伞快步跟随,一边低声劝道,“小王爷,天这么晚了,您旅途劳累,还是先歇息一夜吧。况且这雨那么大,淋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啊。”
“若是等到明日云开雨散,又怎能显出我的诚意?况且程门立雪三日,本世子今日不过只是顶着些许风雨罢了,若能拜叶城主为师,这点辛苦何足道哉!”毫不在乎地将锦靴踩入泥水之中,他倒是希望在不失礼节的情况下弄得更狼狈一些才好,纵然有做戏的成分,落在那位风华绝代的绝顶剑客眼中,依旧更容易得到那人的认可。
收起绣伞,闪身走进回廊,贴在廊柱后面避过端着东西走过的侍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去,一路上遇到侍卫十三名,侍女七名,其中一次险些就被发觉,幸而一只野猫跳出,引走了侍卫的视线,她才得以脱身,无声地赞叹了一句,以她的身手尚且在没有刻意加强守卫的府中险些失手,寻常的小贼怕是在外围的前三层就被擒获了。翩跹心中一直晃动着的猜疑也被证实,清颜姐姐中毒必定是内贼所为,只是不知叶城主有无将那背主私通外人的混账东西擒获。
清颜的闺房里灯火依然通明,只是除了一个伏在榻边酣然入睡的丫头并无他人,撩起重重帐幔,翩跹牵挂了多时,担心了多时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久别重逢,却是这般情状。鼻子一酸,翩跹的小眼圈儿立时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庄主啊,他为了城主出剑,却被城主所阻,而且还不能说什么
☆、御医
清颜披散开来的青丝倾泻在罗衾玉枕上,眉心一点朱红妖娆,纤长的睫毛柔顺地贴服在闭合的眼睑上,一丝颤动也无。明明是在病中应该苍白的脸色却似染了胭脂,嫣红得让人心惊。柳眉微蹙,樱唇抿紧,脸颊微微凹陷,似乎睡梦中也免不得那般痛楚。
翩跹轻手轻脚地从罗衾中托出清颜的右手,瘦削的手腕骨节已经暴露,和卷起的宽大的里衣衣袖相比,更显单薄,原本箍紧的臂环随着翩跹的动作倒着滑落下去,一顺溜竟然滑到了香肩处,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精气神似的憔悴,不远处的桌子上半碗参汤已经冰冷。
西门吹雪已经来了数日,观白云城近日情状,想必暂时也是束手无策,医术所不能及,难不成真的是蛊术?至少形销骨立,面色艳如桃花这两点是对上的,拔下银簪,翩跹在清颜的中指上微微用力一刺,鲜红的血珠慢慢凝结在簪尖,按住创处,细小的伤口很快不再出血。另一个微小的口子说明已经有人用这种方法查验过。
拂去簪尖的血珠,银簪果然没有变色,看来要么是奇毒,要么便是那日所见应验了,“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外间的门,来不及细想,翩跹顺手把清颜的右手塞回罗衾中,闪身躲到了室内的屏风后。
随之传来的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一个脚步虚浮无力,落地较重,一个几乎不可听闻,一个则位于二者之间,三人依次进入清颜的闺阁,而且还是三个男子!翩跹不由得皱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