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镇很小,就在离成都不远的地方。颜子乐的到来让许子夏措手不及,他正在洗手台边洗他的饭盒,顔子乐说:“是爸妈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为什么非要辞去那么好的工作到这里来吃苦。”许子夏说:“我习惯了吃苦,太好的生活让我没有安全感。” 颜子乐一向觉得许子夏太理想主义,说:“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许子夏说:“就说我命贱吧。”顔子乐走过去搂住许子夏的肩,说:“走,带我到你的新家去看看。”
小镇的南边有一条小河,未受现代工业的污染,明净清澈,直见河底的幽蓝。河边蹲着一排农妇,洗着衣物,说说笑笑。不少人依水而居,在河边搭建起房屋,用实木筑成,上下两楼,楼下是屋主,楼上是房客。许子夏就租下其中一间,因来时身无一物,只简单地带来几本书,所以房间空空荡荡,唯有向阳的那面墙上挂着的一把木头玩具手枪,窗边摆着—水缸的玫瑰,看起来分外夺目。许子夏向房东借来一张凳子,又给颜子乐泡了一杯茶,颜子乐说:“你不要与我搞得这么陌生好不好,还是说看见我不好意思?”许子夏从一本书里拿出—张明信片来,递给颜子乐,说:“给你,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来的。”颜子乐又是惊又是喜,没料到他这样爽快,拿过来就读背后的字:
“子夏:
原谅当初的不辞而别,离开后的好些日子,都在怀念与你喝茶聊天的下午,阳光当头,备觉温暖。如今我坐在一条船上给你写明信片,船顺流而下,所抵之处,未曾听闻,只希望是一个可以安家度日之地。你也无需挂念,我与未宛都好。
苏九久
4月18日晴”
颜子乐看完半天不说话,从日子上—算,苏九久给许子夏先去的明信片,她竟然首先想到的是许子夏,他生起气来,气她做事不分轻重,到底谁才是最担心与挂念她们的人,看来她根本搞不清楚。颜子乐翻过明信片,字的另一面印着未宛的笑,和他的那张倒是一样。他说:“她再没有给你寄过明信片了吗?”许子夏说:“没有。”颜子乐说:“那好吧,谢谢你给我看,知道她们平安,我就安心了。”
颜子乐在那里住了一晚,和许子夏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背靠背而睡。颜子乐失眠,便披着外套,起身坐到窗边,用手把玩水缸里的玫瑰。许子夏也睡不着,拉开灯,剥起橘子,橘子的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颜子乐说:“这橘子好香,我想起当年我们住在乡下那些日子,奶奶种了好多的橘树。”许子夏分了一半橘子给颜子乐,颜子乐接着说:“那时候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听话,要偷别人家的橘子呢?奶奶的橘子不好吗?”许子夏送一瓣橘子到嘴里,说:“因为奶奶都把大的橘子给你了。”颜子乐说:“因为我是哥哥吧。”许子夏说:“也怪我自己不争气,什么都不如你,连女朋友也被你给抢走了。”颜子乐差点被橘子噎住,说:“我从来没有抢,我这点原则还是有的,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许子夏低头专心吃起橘子来,颜子乐知道他不愿再说下去,便住了口,望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只依稀听见潺潺水声,突然忆起几年前刚认识苏九久的时候,曾开车带她去一个叫做柳江的古镇,古镇中央也有一条河,不大,过河需踩着石头走,苏九久穿着夹脚凉鞋,走起来害怕,颜子乐便牵起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与想象中的没什么不同。晚上他们住在一家靠河的小旅馆里,只剩最后一间房,他事先跟那里的老板商量过,不管他带哪个女人来,都说只剩下一间房。他相当绅士地让苏九久睡床上,他睡床下。夜里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苏九久小声地问:“睡不着吗?”颜子乐“嗯” 了一声,说:“有水的声音。你呢?”苏九久静静地听了一小会儿,说:“嗯,我也是。”颜子乐说:“如果有一天,能够在这里买一套房子,隔三差五地过来住几天,倒也很好。”苏九久笑起来,说:“你太理想主义了吧。”颜子乐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愿意陪我一起过来住吗?” 苏九久翻了一个身,趴在床边,伸出头去看颜子乐,说:“如果那时,我还是独身一人的话,我想我会答应你。”颜子乐仰起头来吻她,双手插进她的胳膊里,顺势就把她拖下床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回忆起来,简直有点后悔莫及,当初他忍一下就好了,但一般到了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忍得过去?他把手肘撑到窗台上,手掌摩挲着额头,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许子夏知道他在想苏九久,关上灯,说:“睡吧,明早你还要赶车。”
许子夏送颜子乐离开,回来的路上,见苏九久坐在下河处的石梯上,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问:“孩子呢?”
“在刘妈那里,我叫她帮我照看一会儿。”
“我以为你会来见他。”
“他不一定想见我。”
“他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他是为了孩子。”
许子夏望向河面,不知说什么好,他嘴拙,怕说不到苏九久的心里去,苏九久说:“他毕竟不是你,不如你纯粹。”
许子夏侧过脸看她,她低下一些头去,用臂膀蹭蹭脸,说:“不像你,只为一个香袋就来找我了。”
许子夏有些面红,说:“是你自己说的,香袋不香,就来找你。”苏九久顿了一下,说:“那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罢了。”许子夏有些意外,说:“那么,你是不希望我来找你的是吗?”苏九久面向他,又不看他,目光从他的耳边穿过,说:“你不应该卷进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你。”许子夏不理解,问:“难道你觉得,我是你和哥哥之间的第三者么?”苏九久摇摇头,说:“怎么会是你,不是你。”许子夏突然紧张起来,问:“那是谁?”
“小薇。”苏九久说出这两个字来。许子夏吓了一跳,他说:“不是她。”苏九久以为他是想替他哥哥争辩,把头往另外一边偏了去,许子夏犹豫片刻,说:“其实小薇是我介绍给我哥哥的。”苏九久掉过脸来,他说:“小薇是我的高中同学,有一次来我家写作业,对我哥一见钟情,在那之前,她是我的女朋友。”苏九久说:“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许子夏耸耸肩,说:“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光是想想就觉得够耻辱的了。”苏九久说:“后来呢?我想知道。”
许子夏望向河面,神情之中隐忍着很深的痛苦,苏九久从未见他这样,往事又把他逼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在—棵梧桐树的下面,小薇把一封情书交给他,让他转交给他哥哥。他背着手, 不接它,小薇嗲着声气说:“求你了,子夏,你最好了。”许子夏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小薇说:“好吧,你不去我自己去。”子夏一把把她拽回来摁到树上,几乎是用吼的,说:“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哥哥?什么人都可以,为什么是他?”小薇吓哭起来,说:“因为他,就是很好。”
许子夏还是把那封情书给了哥哥,他很重地推开哥哥的房间,把情书甩到哥哥的书桌上,颜子乐不明白,放下手中的作业,把情书打开来看,然后仰头大笑,说:“我服了真是,这么不害臊的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说完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桌边的纸篓。许子夏指着纸篓,说:“你太不尊重人了,请把它捡起来。”颜子乐见他一脸的不髙兴,突然反应过来,说:“那个王若薇不是你的女朋友么?怎么给我示起好来了?”许子夏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再待下去,转身就走。
颜子乐从纸篓里又捡起那封情书,摊开来,想着刚才是不是会错意了,可上面就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是王若薇,我想成为你未来孩子的妈妈。”颜子乐提起笔来回复她:“我还没有孩子,我有孩子以后会考虑你的。”小薇收到回复,立马跑到颜子乐的面前,着急地说:“我又不是当后妈,你理解错啦。”颜子乐这才把她看了个清楚,她生得浑圆饱满,剪着丸子头,鼻梁散落着些些小雀斑,倒不显脏,颇有傻头傻脑的娃娃样,他想,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但这种有意思持续不了多久,女人对男人过于热情总是会让她的魅力大打折扣,特别是对颜子乐这种富有挑战精神的男人。所以为了躲避她,他选择了出国留学,但没想到,在过去后的第二年,小薇突然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见到颜子乐从楼里走出来,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哇”的一声如孩子一般放声大哭。在这之前,她一直不敢往好里想,她以为她会扑个空,悲观的情绪—直控制着她,所以,重逢的喜悦来得没有防备,哭是理所应当的。
颜子乐老半天不敢靠近她,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王若薇?”她用袖口擦脸上的泪,抽抽嗒嗒地说:“见到你就好了。”颜子乐为此感动了很久一段时间,想,也许再也找不到更爱我的女人了。
许子夏说:“后来,他们在那边朝夕相处四年,还是有了一些感情,不一定是爱情。”苏九久花了一些时间来消化那些话,原来,从始至终,是她在夺人所爱,而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小薇是第三者。那么,她并没有输给任何人,反倒是她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胜利。许子夏看出她的几分得意,说:“我哥哥的女朋友很多,光是我见过的,就不下十个,只有你,得到了他身体所有权,所以你很幸运。但不幸的是,你得到的,也仅仅只是身体。”苏九久说:“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她站起来,说:“回去了,未宛该找我了。”许子夏说:“他们已经分开了,你可以回去了。”苏九久说:“回哪儿?”许子夏说:“回到颜子乐身边,他已经与小薇分开了。”苏九久幸灾乐祸地说:“以前我在,他们在一起,现在我不再,他们反倒分开了,存心气我。”许子夏说:“因为小薇受不了他如此地在乎你。”苏九久说:“他在乎的不是我,是孩子,她也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他会同样地在乎她。”许子夏站起来,与她并肩往回走,说:“经历是不可以效仿的,那只会失败,傻子也懂的道理。”苏九久听了,只当是在教育她,再也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