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芊发挽宝云髻,佩戴了千紫流苏发簪,鬓边戴了一枚烟绿花纱梳篦,轻妆淡抹,一袭白色齐腰襦裙,清淡如莲,又带着一股缥缈的仙气。
林沢本分守己,从未有过任何高攀念头,更不想卷入皇子争权之中,自从林梦芊来了之后,邵崇雪便抽空会往这里走一趟。
邵崇雪于她有救命之恩,这个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一些英雄情结,及叛逆心理,对于自小被杨贵妃溺爱,却缺少父爱的邵崇雪来说,最大的乐趣不是作天作地,而是做一些能够引得宣帝注目的事情,这也是他自小为何横行霸道的原因之一。
于林梦芊,他有一种责任感,人是他救下的,他就算不会好人做到底,还是会对这个独自上京,被恶霸欺凌的弱女子多有照拂,这大概是出于一种头一次做了英雄后的责任感。
宫里几个姐妹不是胆小如鼠,就是和他不熟,林梦芊比他大两岁,性情淡薄,娇娇柔柔得叫人没有反感,反倒容易激起保护欲。反正他跟那些姐姐妹妹不熟,又和她聊得来,索性便当姐姐看着了。
亭下一泓清水,锦鲤游于其间,昨夜一场暴雨,落花浮于水面,再加上美人好茶,邵崇雪久违的心旷神怡。
邵崇雪端了茶盏,放在鼻下轻嗅了下,说到:“昨日的事情我听人说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梦芊端着小石壶的手一顿,脸上清淡淡笑着,“误会一场罢了,也没什么。”她一壁提壶斟茶,一壁道:“长孙家姑娘性情温和,端庄大方,亦没有为难我。我瞧着,太子喜欢她也是有理由的。”
邵崇雪抬了眼,“哦?”
“嗨,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可是这姑娘当真是惹人喜欢,甫一见面我就觉得亲近,这次的诗会,本也是误会,没什么值得再提的。”
她这一番话当真是淡薄大方,夸了长孙瑾不说,还又把自己身价抬了抬,做了个完全不当回事的淡泊好性。
邵崇雪哪里会信,“可我听说你家大堂姐带着你们提前离场了。”
她有些尴尬,眉目低垂,“毕竟起了冲突的,大堂姐又要嫁人了,也是觉得面上过不去,说到底我叫大堂姐为难了。”
“你倒是好心。”邵崇雪搁下茶盏,“你若是受了委屈我还可以帮帮你。”
“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我独自一人上京,本也是为了自己拼一把。如今住在叔父家,唯一想着的就是莫要给叔父一家添了麻烦……”林梦芊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楚楚可怜,“只是这几日事情确实有些多,我饶是再看得开,难免不会叫人觉得我没心没肺……若说起实话,我倒是想抽空自个儿去散散心,洗一洗这浑身的晦气才是。”
邵崇雪听闻便说:“你若是想散心,可以等等春狩,到时叫林侍郎带你一并去不就得了。”
她苦笑,“殿下说笑了,我又不会骑射,去那儿作甚。”
“这有何,京中女子不会骑射的多了,且南行山风景秀丽,是个散心的好去处,你若是担心林侍郎不带你,你与我一个车队便可。”
“这哪儿行呀!”
邵崇雪无所谓的笑了,“不是什么难事,全看林姐姐跟谁去罢了。”
林梦芊作势低头,心里暗笑不止,果然这个时候的邵崇雪还带着小孩心性,稍微引导一番,就可上钩。她缓缓开口,“我想去,会与叔父说的。”
邵崇雪满意的笑了笑,比他那几个姐妹强些,若搁在邵芸敏身上,怕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用提邵芸惜了,那样的性格,每次都是呆在行宫殿里,连马都不摸一下。
“殿下,我拿你当交心的朋友,还有一事想与你说说。”
“何事。”
她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抿唇笑着,“我方才不是说,我挺喜欢长孙家大姑娘的吗,诗会上出了这事,我和她连话都没有好好说上。总归是场误会,我又是真心想与她交朋友的,可我总怕她不愿意再见我,殿下能想想办法,替我约约大姑娘吗。”
邵崇雪愣了下,她又继续说:“我也是听说了,太子待大姑娘不一般,似有迎入东宫之意,待到来日她真的成了太子妃,我要和她见面就更难了。”
“除了春狩,这中间的日子并没有贵女聚会,你若是想见她,怕是不容易。”邵崇雪嘴里这样说,心里暗想着这长孙瑾究竟有什么魅力,勾住了太子不说,怎么连他这个看顺眼的姐姐也如此青睐。
他眉目稍有暗沉,心道非得找个机会会会她,若太子真喜欢她,那就有得好玩了。毕竟,他平生的乐趣之一就是和太子抢东西,他有的,他也要有。
宣帝偏心太子,好东西肯定都是太子的,轮不上他这个四皇子,若不是靠上哭一哭闹一闹,他会比太子少更多东西,只有一件的东西抢不过便就讨要同价格的东西,有两件的他会讨过来一件,而向来温润好性的太子多半不会与他计较。
如今俩人都到了该议亲的年龄,抢个女人又何妨。
邵崇雪动了小心思,端起茶盏喝着茶,目光放在亭下一汪清池里,全然没注意到垂着头咬了一口芝麻酥饼的林梦芊嘴边扬起的一抹笑。
邵崇雪呀邵崇雪,这辈子你就去好好的喜欢长孙瑾吧。
就如同上辈子一样,有意的接近林梦芊,初时想法也不过是想抢过来踩太子一脚而已。而邵崇雪的幼稚想法,正合了林梦芊的想法,两个人心思各异,成了床榻伴侣,无法成为太子妃的林梦芊,更不会屈尊当一个宠妾,她要站得更高,她要成为皇后。
邵明渊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即使他不爱长孙瑾,也不会去废了她的位子。对于林梦芊来说,留着长孙瑾使劲踩着玩践踏她高贵的自尊,比杀了她一了百了更有趣。
后来的邵崇雪对她动了真心,她也掏了心的为他好,替他谋划。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心里面预想的帝后携手一生,传为佳话的美好,并没有发生。
邵崇雪开始纳妃,宠爱别的女人,她大着肚子,还要咬牙忍着,维持着一国之后的风范。更令她受不了的是,成为她心底白月光的邵明渊,一把火烧了东宫。
有孕五个月的林梦芊日夜思念邵明渊,郁郁寡欢,邵崇雪还要指责她不明白他的苦衷和心意,容不下同样有孕的后妃。林梦芊指责他违背两人白首偕老的誓言,两个人自此争执不断,全然没了往日的恩爱。
她又恨又怨,在有孕七个月的时候,邵崇雪宠妃在她鞋底做了手脚,导致她从台阶上滑下。七月早产,她疼了两天两夜,邵崇雪就进来看过她一眼,她记得清楚,虚弱至极之时他对她的一句话——芊芊,往日我们那般恩爱,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为何?
林梦芊疼得发笑,紧接着就是大出血,孩子生不下来,她带着满腔的怨恨和不甘,闭上了眼睛。
为何?
因为她走错了路,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接近邵崇雪,也不该任由邵崇雪诱自己交欢,其实邵明渊多好,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长孙瑾当个无宠的皇后又怎么样,只要明渊满心爱着的是她不就好了。
林梦芊心下惘然,她不能放下前世种种,现在对着邵崇雪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才好,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和没有出生的孩儿,报仇。
她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不久后,她要怀上明渊的孩子。
坐到从前世开始,就属于她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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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谢婉趁着出府置办笔墨的功夫,买了匕首,揣怀里没走几步就瞧见一瘸一拐走着的谢阔,巧了也是正往承国公府去的。
倒省了再去找的麻烦。
谢婉带着他去了一处偏僻的胡同,骗了一道出门来的春燕肚子不舒服,叫她拿着笔墨先行回府了。
谢阔笑得一脸卑劣,摸着下巴,瞅着她,“想明白了。”
谢婉看他一眼都嫌弃,皱着眉道:“今儿算是巧了,我刚把一些银子换成了银票,数目不多,你先拿着,改日我再给你拿钱。”
谢阔眼睛一亮,嘿嘿笑着,“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不算没良心。”
“既然收了钱,你得保证不能去承国公府闹。”
“这你放心,只要你把钱还上了,我立马就回去谢家,再也不来找你!”
他拄着拐杖上前来,谢婉拧着眉头后退一步,佯装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把手伸进了袖里。许是她表现的太过不情愿,谢阔又是个急性子,一边说着快拿钱一边朝她走过去。
谢婉神情复杂,咬着唇,委实十分不乐意。谢阔伸手过去,只见刹那间白光一闪,从她袖子里掏出的不是银票,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这是干什么!”谢阔瞪大了眼睛。
谢婉抖着手,抓住他一条手臂,举起匕首就往他身上刺去,眼神坚定。
“我是你亲叔叔!你居然做这种事情!”谢阔慌张的大喊大叫,拐杖也丢了,一把抓住她往下刺的手腕,“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千里迢迢过来寻你,本就是想来告诉你,咱家还有人活着,你呢!你却想要杀了你亲人!”
谢婉手被制住,慌乱之余张口吼道:“闭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若不是你一直逼我,我怎么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