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璇就站在一旁,朝他伸出了手。
她穿着一件窄袖的玄色长袍,直领内侧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纹路,束腰勾勒出利落线条。黛眉桃花眼,双唇涂朱,乌发如云,上面插着一只形如梅花的珠钗。
殷璇生的好,他从见到对方的第一面就已经知晓了。但对方此刻的容貌气度略微变化,从秾丽美艳中剔除了那些迫人的压制力,反倒能让人全心欣赏,更能衬托出如此大气磅礴的美貌来。
晏迟怔了一下,然后伸出手递了过去,被她扶着下了马车。
晏迟摘了多余首饰,只将徐泽那日送给他的戒指留下了,此刻有些觉得她交握得太紧了,便低声道:“这是怕我跑了吗?”
“嗯。”殷璇居然应下来了,她看了晏迟一眼,道:“前朝殇帝的谢凤君,就是在微服私访时被人掳走,离散天涯。”
“……那是野史。”晏迟被她拉着上楼,登上二楼时,见到中央的牌匾刻字上,写着“月下飞天镜”这五个字。
“事实还不如野史。”殷璇带他走过二楼,登上最顶层,在边缘的一间停住了。引路的小娘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说了两句吉祥话,便退离了此处。
晏迟没有去问事实如何,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阿青……”
“住对面。”殷璇道。
晏迟怔了一下,道:“他……他和宣冶大人?还是叫他过来跟我住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殷璇盯住了,他噎了一下,没敢继续说下去,但还是抓住她的衣袖,努力道:“这哪里能住在一起?阿青照顾我照顾惯了,我自己不习惯……唔……!”
晏迟被推倒在床上,封着唇说不出话来,等到殷璇稍微离开一点,尝试着舔了舔她的唇角,软声道:“……妻主?”
殷璇注视着他,低声道:“我照顾你,不好吗?”
软舌擦过湿·润唇角,勾得人蠢蠢欲动。但由于某人的身体问题,仍旧是浅尝即止,什么都停在中途。
殷璇略微起身,不再逗他了,道:“宣冶住楼下。”
晏迟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一边安置东西、叠被铺床,一边问道:“宣冶大人没有娶夫吗?”
“没有。”殷璇想着此行的目的,等到了城中,查看税收、民望、政·策等等方面,再决定云州州牧的升迁拔擢事宜,回答得慢了一些:“她少年定亲,之后随我上了战场,等到天下安定之时,未婚夫郎早已改嫁,除却故土乡音,一无所有。”
晏迟这么一想,记起少女定亲是十五岁以上,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问道:“她如今……年方?”
殷璇瞥了他一眼,似乎料到晏迟在想什么,回道:“而立之年。”
看面相倒是看不出来。晏迟如寻常百姓家般铺好床,因久处深宫,手艺生疏,倒还不如阿青他们做得好。他看了一眼天色,先点了灯,又道:“舟车劳顿,过一会儿送来热水……”
“你跟我一起洗?”
晏迟愣了一下,脸色骤红,道:“不行……”
只不过他的抗议,向来不怎么管用就是了。
而在另一边,阿青拾掇好了东西,刚刚兑好热水,想要进去侍候时,却忽地被叫住了。
“劝你别进去。”
阿青回过头,看到宣冶大人站在三楼尽头的凭栏处,外面烛火点点,星光与月交相辉映,夜夜流光。
下面是云州城密集来往的人群,是夜里歌舞升平传来的唱曲的调子。云生结海楼最底下的大堂中,也传出隐约的女人说笑声。
宣冶站在夜风正盛之处,春日的风即便并不刺骨,但到底还是有些寒凉的。
阿青愣了一下,然后见到里面的灯烛忽地熄灭了,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热水,默默地准备走回去。
在宫中或许还有所拘束,到了民间,陛下真是把哥哥圈起来了,就栓在身边,哪里也不让去。
阿青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心中甚是安慰,便跟宣冶大人道谢,随即想要回去时,又被叫住了。
他转过头,看到原本不住这层的宣冶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你多大了?”
儿郎的年岁与姓名,原本并不该告知他人。但阿青想到他们两人俱是宫中服侍的,将在宫中待个几十年,便回答道:“回禀大人,今年十七。”
随后,他看到这位御前女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希望破灭感,背影十分孤寂地转了过去。
阿青不明所以地回了房。
走廊之中声息暂停,房门之后,晏迟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殷璇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眼神。
“听明白了?”殷璇问道。
晏迟一向聪明,即便只有短短两句,他心里也便有所推测了,又联想到他之前问的那些讯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词,只是轻轻地道:“……听倒是听明白了。”
殷璇拍了拍床榻,道:“过来。”
晏迟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想了一会儿,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道:“阿青与我出身一处,那些管家做账的事务,他一概不懂,刺绣也很是糟糕……”
殷璇看着他说完这句话,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带着笑意道:“什么都没发生,你怎么已经盘算到这里了。”
“我……”晏迟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宣冶很好观察,能够看出来……跟我一样。”
“什么?”晏迟问。
殷璇把夫郎抱进怀里,伸手解开他领口的琵琶扣,面不改色地道:“贼心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写完。还冒着热气的更新~
换几章地图!!!回去就有新的小哥哥啦!!!
第39章 云州庙会
在云州停留数日, 期间殷璇确有正事要忙,为免晏迟身体劳累,故而让他在云生结海楼休息了几日, 等到此间事务完毕时, 正撞上云州城每三月一次的庙会。
庙会开在老君庙的周边, 旁侧有送子郎君的庙宇、与其他几位神明的台子。将入夜时,街头巷尾的摊贩、瓦舍, 处处繁华, 人群来往, 络绎不绝。
天上日月相见, 日光在西, 而月形已探出云层,映出清光。
清光淡淡地投映而过, 落在晏迟身上衣料间。因是私访,衣物制式全部都换过,与宫中的形制大相径庭。没有了几指宽的金银滚边儿,在衣角袍边儿上, 添置了花中四君子的图样,清荣峻茂,相互映衬地缝制下来。
料子是银青色的,暗纹隐隐, 华贵不凡却低调隐蔽,没有眼力的人难以估量出价值。晏迟长发束起,归拢到一处后再缓缓垂落而下, 青丝瀑布般滑过肩膀,披在脊背上。
他容色过佳,若非身旁有殷璇领着,想必此刻已有无数游玩庙会的年轻女郎前来问询、索要闺名了。
殷璇挽着他的手,形如天下间的寻常妻夫。两人行走得慢,宣冶跟阿青都跟在身后。
与女郎们的望而止步不同,即便已婚女人身边跟着正君,也会有一些少年郎跃跃欲试。在旁侧绣楼上靠着几个刺绣闲话的少年,在小楼上向下偷看,目光一路跟着殷璇。
晏迟早就注意到了,心里吃醋,却不好意思说,忍不住轻轻扯动了一下手指,从她掌心里挣开一点,结果反而□□脆地握回去。
“怎么了?”殷璇偏头看了看他。
晏迟抬眼望了一下一旁投过目光的少年,道:“有人看。”
“有人看又如何。”殷璇捏了捏他的手指,“我牵自己的夫郎,还犯哪一条律令不成?”
晏迟一听就知道她没注意那些人颇带倾慕的目光,心里一下子舒缓下来了,便由着她牵手。
横街两旁灯笼高照,人群川流。正当这时,一个戴着观音娘娘面具的少年忽地撞进面前,出声道:“这位女郎,家中几房郎君?”
晏迟抬眼望去,见到少年衣着华贵,浑身上下,精致无比。露出来的脖颈手背,也白皙细腻,想必不是百姓家的孩子。
他抬眼望去,看到人群之中有两个下人打扮的仆从,在一边紧张地守候,便已心中了然。
“几房?”殷璇看了他一眼,还真的回忆了一下,“记不清。”
戴着面具的少年一下子卡了壳,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脸色涨红地道:“这么花心!”
殷璇还什么都没说,旁边的晏迟已经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看着面前少年颇为俊美不俗的面容,笑得有些呛到了,咳了两声,然后扯扯殷璇的衣袖,低声附和道:“花心。”
殷璇一边给他顺背,一边反问回去:“这也算花心吗?”
晏迟倒是不气,把面前的少年郎气得要命,他瞪了殷璇一眼,道:“白长这么好看,果然天下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居然还能娶到这么好看的郎君。”
他明显年纪还轻,一时冲动才过来问的,这时候临阵倒戈,对晏迟道:“哥哥一定受委屈。”
晏迟笑得要忍不住了,偏头埋在殷璇的肩膀上压住声音,低声道:“你看,民心所向。”
他咳了一声,对着少年气愤的表情,故意道:“是啊,但我妻主家财万贯,奴仆成群,高门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