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心绪蔓延,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让许多想要看到他怒火攻心的人兴致缺缺,这些言论也就随之作罢。
炉烟袅袅,散荡向四周,幽然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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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
案上的灯是日夜长明的,烛火明亮。案上一叠奏章,在案牍之间重重累高,一本本经由朱批裁决,堆满一侧。
案上有一方青金石的镇纸,压在白宣的一旁。案下跪着两个官服女子,俱是四十余岁的模样,身材不复青年时矫健优美,但也稳重标准,似是颇有学识。
这两人,一个是当朝的尚书左仆射周虹,周贵君的亲生母亲。另一个则是刑部尚书江箬雯,她的嫡子似也在此次大选的候选之列。
殷璇坐在上首,拿着手中的御笔朱批,面无表情地碾动了几下,听着下面苦口婆心的恭敬陈词。
“请陛下三思!那蛮族之子,怎配得上四卿之一的位子!”周虹俯首进谏,话语未半便被一旁的女声打断。
“周大人说得好听。”江箬雯冷笑一声,“羌王之子嫁予我朝,陛下仁厚施恩,岂不两全其美。谁不知道你这个老匹妇安得什么心?依臣之见,赐予四卿之位尚且不够,不如以侧君之礼聘之,表明态度,使羌归心!”
周虹让她堵了一句,还欲再辩之时,骤然见到殷璇移动过来,逼压至面前的视线,登时噤声,只道:“还需陛下裁断。”
江箬雯被圣上视线一扫,也觉全身发冷,惧不敢言,但她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仍道:“请陛下下旨。”
殷璇在上方看了一会儿,屈指慢慢地敲着案牍边缘,道:“吵得孤头疼。”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教两人冷汗直冒,忍不住后悔方才太过全情投入,争端过重。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等着殷璇下一句话。
瘦长指节磕在案边,敲出闷闷的响动。殷璇向后倚坐,似是想了一会儿什么,随后道:“就按四卿之礼相聘吧。外族进献,但本朝不能失礼。”
她处置了这事,又提起另一件:“至于那些俘虏奴隶,充军不必,教羌以物相易吧。”
一提及此事,周虹和江箬雯倒是都出了奇的一致,又来了精神似的叩首进言道:“陛下万万不可!此俗古来训,不便轻易更改……”
两人话语未半,忽地被一本奏折砸了脑袋,将乌发云鬓上的玉钗都撞得歪斜到一边,象征着官员身份的顶上玉珠跟着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停在奏折旁边。
周虹的话语卡了壳,看到面前奏折摊开,上面一大片血红污痕,朱批墨染,如同真正的鲜血染就,顿时哑口无言,俯首颤颤。
殷璇居高临下,瞥过几眼,道:“你们若是只会说这些事,不如卸职归乡,更松快些。”
底下两人诺诺地退出了。殷璇抬手捏了捏眉心,见宣冶在旁侧侍墨,开口想问些什么,没料到对面抢先回答道:“用过膳了,没被为难,在宜华榭歇着。”
殷璇一怔,桃花眼眯起瞥她一眼:“反应倒快,谁问他了。”
宣冶是战场武人、解职伴驾,对她们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重重叠叠,并不是很明白,只好如实回道:“您这一天都问了六遍了。我自然以为是……”
“行了。”殷璇稍有些暴躁地敲了敲桌案,“你怎么说得像孤多惦记他似的。他那个人,从不往孤眼皮底下凑,有时还要躲,凭什么宣政殿议了一天的政务,也没见他派人来问问。”
宣冶想了想,安慰道:“周贵君、兰君、苏贤卿……诸位千岁皆来问过了。问您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沐浴更衣……”
这也能叫安慰?殷璇将御笔往案上一掷,气得心口燥怒,又过了一会儿,她那点万人之上的自尊心终于消停了,才又瞥了她一眼,问道:“他吃的什么?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宣冶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道:“陛下,晏公子那边自然是寻常的安排。男儿有孕初期,总是有些吃不下什么的……”
殷璇皱着眉头止住她话语:“你一个家中无夫郎的女人,知道什么?”
宣冶被她噎了一下,也不敢跟圣人还嘴,心说她这般有好多夫郎的女人,也不见得多知道些什么。
殷璇思考了片刻,望一眼窗外天色,忽地起身道:“传话下去,让内侍监不用来送牌子。孤去看看晏迟。”
她刚一迈步,又停了一下,吩咐道:“这几天都不用来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殷璇:我不想他,我没关心他,我……
晏迟:吃不下饭QAQ
殷璇:!卿卿我来了!
众人 :…………我信了你的邪。
第29章 解衣就寝
日暮微冷, 阿青探身合了窗,将茶续上,手上并不闲着, 一边往晏迟那边看去。
晏迟身上不舒服, 真有些吃不下去东西, 只是勉强吃一些。他坐在罗汉床边调墨,将墨迹晕开些许, 从焦浓转至浅淡, 将窗边墨竹图画得清楚分明, 只是因为神思不属, 并没有多大神韵。
他挽了袖搁下笔, 将图晾在小案上。听到外面百岁的声音,从帘边儿上传过来。
“郎主, 陛下来了。”
这宫中孕育过后嗣的不止他一人,单单他金贵,让陛下隔三差五地过来陪着。晏迟一想到宫中的这些话,心里既有些忌惮, 但又带着一点儿隐蔽的莫名高兴。
帘声又一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椒兰的熏衣香气进来内室,将外披递给从旁侍候的人,坐到晏迟对面的座椅上。
殷璇身上是一件赤金相交的窄袖圆领长袍, 暗金束腰一勾,将优雅矫健的身躯鲜明地衬托出来。黑发挽起来,簪了一支玉钗, 未佩珠玉,也没戴耳坠,浑身上下就佩了一对玉珏,和晏迟前些日子绣的那只香囊。
晏迟抬眼望过去时,正对上她的目光,忽觉对方似乎情绪不大好,以为是政务烦心,让她忧虑,便近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怎么了?”
对方倒是没说怎么了,而是视线向下一扫,把他揽着腰抱进怀里,道:“今日除了请安,还有什么事么?”
晏迟闻言沉思片刻,静静地想了半晌:“……没有……”
殷璇盯了他一会儿,到底说不出“你怎么都不想我”这种话,还顾及着一点点作为皇帝的颜面,开口道:“别人这时候,都是又哭又闹地让孤去陪着,你倒是不费工夫。”
晏迟怔了一下,下意识道:“陛下近日也常来……”
这话精准地戳到女帝陛下的心口,着实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殷璇稍一挑眉,收紧手臂把人往上抱了一下,另一手绕过来,隔着衣衫抱紧怀中人,低声道:“原来晏郎这么有本事,还有,让你叫什么,不记得了么?”
她声音平时清越明晰,字句标准,此刻压低一些,稍泛着点暧.昧的意味。
晏迟原本还没觉得对方情绪有多不对,直到被她按在怀里,碰到了会被屏蔽的地方,才骤然反应过来。他力道不足地挣了一下,纹丝不动,慢慢地抬起眼,小声唤她的字:“乾……乾君……”
殷璇手上的力道忽地加重,他浑身绷紧,往对方脖颈间埋了埋,羞.恼得双眸泛泪、眼尾泛着柔润的微红,趴在她怀里缓了缓,语气中压着一点儿细微的哭腔:“……妻主……”
这倒是算得上真真正正地欺负了,殷璇移开手指,偏头哑声问:“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心意,还真以为你不在乎我。”
晏迟墨眸湿.漉.漉的,泛起细微的水光,抬眼看她,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低下头,默默地从她怀里退出去,坐回床榻边上,也不知道是委屈在哪儿了,盯着地面看了半晌,看得灯架那儿都有重影了,才翻身窝回床上,蒙进被子里不做声儿了。
殷璇看着他躲在锦被里,就露出一个淡紫的内衫边角和雪白的里衬,镂空发箍稍稍松了,带出一点墨发来,软软地蜷在一旁。
灯架上点着几只暖烛,阿青进来添灯换灯罩时,便看见这一场面。他们郎主往被子里一缩,竟然将圣人晾在外面,也不伺候服侍。
他心里咯噔一声,怕殷璇见了生气,说不准就走了,便添灯时,试探着小声道:“郎主?快进夜了。”
另一边儿没个动静,阿青正忐忑的时候,忽地听到殷璇笑了一声,道:“还以为你家主子不会生气。”
阿青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轻轻地应了一句。
殷璇在灯下看他,倒是觉得这样看起来,比晏迟平时温顺如水、隐忍得没有脾气的样子要鲜活得多,起身对阿青道:“先下去吧。”
暖炭正燃,虽至初春,夜里还是稍带寒意的。门边的帘子响了一声,室内复又寂静非常,再无他人。
殷璇坐到床边,面前是月白的窗纱和雕花的格窗,明月初升,夕阳尽沉,朦胧的光线从窗纱边渗透过来,映在锦被上绣图繁密的花纹上。
绣图之上,还有一只露在外面的手,白皙修长,细润如玉,骨节很好看。
殷璇坐到他身边,出声道:“生气了?”
被子里没回音,采取彻底的逃避措施。
殷璇从没见过他这样,觉得十分有趣。便伸手碰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指尖,在对方缩回去之前就扣进掌心,握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