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明白。”他的声音轻而软,像散过来的一缕薄烟。“即便是高处,最寒冷无情的地方,我也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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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迟第一次见到东吾,就是在这么个情景下。
殷璇下了口谕,让东吾跟着他学本朝的规矩。纵然东吾位居四卿,被人叫一声千岁,却还是安安分分的来了。
那时晏迟正在看镂空鎏金香炉里的新香,让阿青把宜华榭里的双陆、棋盘等东西拾掇起来,将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收起来。他正看着,忽地间从门口那儿传来几声喧哗吵闹,听到一通繁复杂乱、却不太清晰的外族语言,中间夹杂着几个官话的字儿。
他抬起头,看见是几个褐发浅眸的少年,穿着大羌的服饰在外面,非要跟着东吾进来。而按理来说,进内室的人除了主子,就只能是宫中题了册的一等侍奴,因而燕飞女使便不放行。
燕飞是个哑巴,向来一言不发,但她办事一向稳妥,只要她在二门外拦着,宜华榭的院里都清清静静,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为首的那个褐发微卷、玉面琉璃眸的少年约有十七八岁,正是当嫁的好年华,这时候在门口着急,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晏迟看了片刻,招手让阿青过来,道:“你出去跟燕飞说,放进来就是了。”
想必这些陪嫁是未曾登记题册的,之前殷璇用那个理由把阿青从孟知玉身边给他讨要过来时,就已经让尚宫局把名字记在案册之上了,他才能一直在晏迟身边服侍,省去了很多麻烦。
阿青掀了帘子出去,又过了小一会儿,东吾终于跨进门内,正左顾右盼时,见到晏迟恭敬端正地给他行了礼,手足无措,只得抬手覆盖住胸口,以大羌的礼节回礼。
“良卿千岁不必回礼。”晏迟旋即将他扶起,引到座上,方才阿青出去的这段工夫,他已拿了宫规册子放在手边,这时候才仔细地端详着对方。
东吾发丝微卷,用绳结半束起来,另一半褐色卷发垂落下来,肤色如同暖玉,在白皙中透着红润之色。长眉入鬓,一双略圆的眼睛,里面是淡琉璃色的眼眸,漂亮得似草原之王发冠上的玛瑙明珠,双唇薄厚适中,天然带着一点红润,在这冰消雪融的初春之际,比冒了头的枝叶还生机勃勃,十七少年郎,容色神态,尤其得俊俏。
在晏迟端详他的时候,东吾也在观察这这位“前辈”,他来的路上,就早已知道这位晏公子出身虽低,但却是大殷女帝心尖儿上的人,如今怀了娃娃,更是金枝玉叶,连根手指头都碰不得了。
之前东吾还不信,觉得自己便是世间儿郎中无比貌美俊俏的人物。如今见了他,竟然一时镇住,像是见了白梅枝上覆盖的无瑕残雪、高山之巅最幽冷最难攀折采取的冰雪莲,又像是寒潭边久栖的孤鹤,在红尘中剪碎了翼羽……才凋零在人世。
这种几乎脱俗、而又十分柔和的容貌,是草原与羌族之中都没有的。东吾在关外长大,在这么多年里,虽然没少见过俊俏的儿郎,也领略过他族的风情,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东吾愣了半天,才道:“你……”
晏迟静静听着,想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随后听到东吾从嗓音里艰难地憋出来一句:“……梅花精。”
晏迟还没说话,阿青便先皱了皱眉,小声道:“……哪有这种人,不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上一个叫梅花精的人是李朝中的梅君江采萍,失宠在盛世牡丹杨贵君手中。留有“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名句。
晏迟倒没觉得生气,而是看他年轻直率,便有些放下心了,拿起宫规册子给他讲了几句。
这些具体规矩,自然有尚宫局来得人教导指点,让他清楚。但除了宫规指点之外,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须遵守,只能从宫中摸爬滚打地学出来。晏迟便是将这些都告诉他,免得东吾犯了忌讳,或是早早地惹怒什么人,否则处置起来,有伤两邦之和。
东吾先是听得乖乖巧巧,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听懂了,看上去倒是乖顺无害,浑身都是一股赤子之心的劲儿。
晏迟教到一半,就发觉不对了。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是一个反应,显然只过了耳朵,没过脑子。他一抬眼,发现东吾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颇有些令人背后发凉的专注。
晏迟话语一顿,问道:“……怎么了?”
见他抬头,眼前的少年更加高兴了。他大约比晏迟矮一点,到殷璇的脖颈间。这时候忽地起身窜过来,伏在他膝前,拉住了晏迟了手,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临幸?”
晏迟怔了一下,一时忘了扶他起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临幸。”东吾字正腔圆的咬出两个字来,“我跟……皇帝。你和她,是怎么……做的?”
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清澈地看过来,晏迟却觉得浑身的肌肤都烧灼起来,倏忽将手缩回去,没想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这种事,磕绊了一句,才慢慢回道:“千岁到时自会懂的。”
“大羌的女儿,都是在马背上。”他这句话倒是流利无比,双眸熠熠生光,“……皇帝,骁勇善战,是吗?”
羌族崇拜英雄,更崇拜能打仗、回过兵的英雄。晏迟原以为这样一个临时决定、远嫁本朝的羌族王主之子,会对殷璇有所怨言,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性子。
这句话一出,屋里羌族的陪嫁儿郎们面色不变,反倒是阿青等人纷纷脸色发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晏迟把他的前半句忽略过去,回答道:“是。”
东吾看上去更高兴了,他站起身坐回去,却坐得不老实,探身看向晏迟,断断续续地问:“你身体……好吗?”
晏迟没懂他为什么这么问,稍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听到这位位居四卿的俊俏儿郎兴致很高的声音。
“那她……不行啊!”
晏迟先是没听懂,过了须臾才回过神来,这才想清楚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下比被殷璇调·戏了还更羞.耻几分,耳根通红地转过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才有些犹豫地小声回了一句。
“不是不行。”
眼看着东吾的眼神更亮了,他连忙拿起宫规册子,从刚才停顿的地方继续讲过去,想要消散方才诡异的气氛。
幸好对方的官话学得不好,语句不通,有时及时阻挡住,把话停在那儿不管,也就可以蒙混过去,不让他把话题胡乱扯开了。
正当所有可以口述的规矩都要说完的时候,二门那儿忽地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静成本想把人阻挡在外,可那传话的二等侍奴猛地扑了进来,跪在地上慌张地道:“郎主,出事了!兰君……兰君千岁的永泰宫清宁殿……走水了!”
晏迟心中猛地一跳,立即问道:“应千岁可还好?”
“千岁性命无虞……但有些烧伤了……现在陛下与贵君都在那儿,让阖宫的郎君全过去。”
阖宫……晏迟吸了口气,已经料到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了。
看来这清宁殿的走水……并非是意外,而是分明人为。
作者有话要说: 杨贵君和梅君是性转哈哈哈。
第32章 无妄之灾
宫中建筑经过多番安排, 轻易无法造成走水。而应如许正在禁足期间,反倒成了下手的好时机。
晏迟赶到永泰宫时,清宁殿的边缘露出烧灼过后的伤痕, 柱木冰冷, 火舌舔舐过地方吐出层层的新疤。而清宁殿的最中央, 完好无损的正厅之中,殷璇的身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旁边是神情凝重的周剑星。
一个淡色的身影扑在殷璇的怀里, 衣衫不整, 长发微乱地散落下来, 是应如许。
应如许埋在她的怀里, 浑身上下都在发抖,都在不停地震颤着。他的肩膀上渗出烧伤的痕迹, 透出猩红的颜色。
这是火焰燎出的伤口,在强行进行过一番处理之后,已经上过药包扎完毕了。但应如许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只有在殷璇身边才能稍微安静下来。
殷璇身上是一件暗沉的黑色衣袍, 恰逢他身边的周剑星也是时常黑衣,两人此刻看上去情绪都不是太好,便显得气压尤其得低了起来。
她暗色的领口上绣着隐约的金线,是麒麟的图样, 花纹精美齐整,一针一线都精巧无比。但就是在这麒麟的纹路之上,却被抹上了一点刺目的殷红。
这是应如许身上的伤, 殷璇赶到时,永泰宫的火焰稍止,上下俱乱成一团,而应如许似是被吓到了,躲在一个角落里什么都听不清,别人俱不敢动,只有殷璇跨步过去把他抱了出来,也正是因此,在殷璇的手背上也留有一串烫伤的痕迹,似是烈焰在身上翻滚,灼出刺目的伤。
那时候应如许紧紧地攥着她的衣领,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放开,更不敢离开她身边。
赶来的太医正在给殷璇处理手上的烫伤,在上面涂药时,殷璇嫌太过麻烦,就没有让安太医涂完,而是随意处理了一下,便抽回了手。
阖宫俱在。晏迟跟东吾来得稍晚一些。所有人都在传来的命令之下齐聚永泰宫,心中似乎都已有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