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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之恃宠而娇 (道玄)


  他坐在光线最暗处,让白皑将筝抱来,伸手抚了抚这架御赐的古筝,戴上义甲指套,信手拨弄了片刻,忽地又顿住。
  零散的单音在室内想起,随后又支离破碎的落下。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筝,忽地道:“我看着它,为什么会觉得心口酸涩,更加……”
  他话语未尽,骤然滑落的泪将丝弦浸透,随着指尖忽起的拨弄而随之震颤,破裂四溅开来。
  弦音如泣。
  应如许手指再度顿下,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低低地道:“……她都没有凶过我的。”
  他锱铢必较,困在漩涡之中,无法脱身。却全然没有想到——她也没有亲过你、没有挽起过你的手,没有将视线凝聚过来,眸光如月地说:“你放心。”
  她不喜欢你。
  清绝孤寂的弦音响起,断而又续,颤不可闻。
  ————
  在这同日的小雨之中,不是禁足、胜似禁足的晏迟,也依偎在窗边,终于从一众账本里腾出手来,有工夫做这些消磨时光的事情了。
  研磨了的白梅花香粉都装在薄薄的特制纸包中,摆在案边。晏迟坐在榻上绣新的香囊,绣了几只梅与鹤,即便手法仍然不算多精致,但到底比之前好上许多了。
  至少能看出来,绣得是什么了,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进步。
  阿青站在帘外熨衣服,拿着象牙白的长柄,等火炭在金斗中烤热了底儿,才隔着湿·润之物将衣物熨烫平整。
  架子上挂着一件魏紫为底的长袍,银线封边儿,绣图精致,是方才处理好的。阿青一面注意着手头的活儿,一面转头看向晏迟,道:“哥哥,你累了就把东西放下,歇一歇。陛下见了该心疼了。”
  晏迟最是经受不住这种打趣,低声道:“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瓷器玉器做得,那值得一碰就坏了?”
  “我看陛下就当哥哥是一碰就坏了的……刚才内侍监来传话,说陛下今日还来宜华榭歇着。”阿青笑了一声,随后低头继续熨烫。
  正当此刻,百岁从外屏风那儿探进头来:“郎主,徐长使来了,刚进院里。”
  晏迟怔了一下,让阿青把东西撤下去,正想下榻到门口行礼,门口的帘子忽地被拂乱了,一个单薄的影子,宛若幽魂似的涉足进来。
  徐泽一身月白的锦衣,长发从一侧编起来,收拢到玉色发冠之中,由长簪在发间穿过。
  他身后的帘子起而又落,身上的光影在短暂的明亮后,复又归于沉寂。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他的视线似有所感般与晏迟对上了一刹。
  还不等晏迟出声,徐泽就率先开口道:“不必多礼。”
  他仍是温温柔柔的,似水一般,与晏迟模糊印象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隐约中有一许儿时旧忆的影子。
  那位姓秦的鸨爹也是如此,声线温柔,目光和煦,却每一步路、每一次行事,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有些相像。
  屏风稍移,露出徐泽那张苍白的脸。他身体不好,到如今也是,即便病好了很多,但还是弱不禁风。
  好在他身量修长,骨节纤秀。那双眼眸一片沉黑、静得似一池寒水,反有一股病美人的韵味。
  徐泽坐在了晏迟的面前,眉目之间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静默得如同玉雕,稍待了片刻,他才环顾一遍四周,随后低声说道:“多谢你救他。”
  晏迟愣了一下,放下手上的针,下意识地问道:“谁?”
  徐泽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就知道这句话指的是谁了——晏迟也没有救过别人。
  “你怎么……”明明是谁都劝不动的偏执性情,为何如今却回心转意,甚至前来道谢。
  “我见过一次孟知玉。”徐泽慢慢地道,“在他离世之前。”
  宫中忌讳说生死,但徐泽说这些时,却面色不变,毫无顾忌。
  “他跟我说了一些话。之后,我又去找了司徒衾一次。”徐泽说这些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原来我自诩知悉一切,也不过是别人的掌中之物而已。”
  他说着这些话时,没有什么其他情绪,没有愤慨、妒忌,更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和痛哭,他只是轻轻巧巧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每一句都是心血翻涌。
  那些血迹染透衣衫,浸润到他坚不可摧的心口,蔓延进心中,把他变成一个几乎没有情绪的怪物。
  “当年那件事,本是周剑星所设计的。我之后又遣人去调查了几回,虽无证据,但也算有些蛛丝马迹。”徐泽抿了抿唇,随后道,“我还是不想输。”
  他那夜跪倒在地,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当时有一瞬间,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晏迟大抵将这些话听明白了,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一切保重。”
  徐泽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地在他身上游移须臾,没有立即续上这句话,而是在片刻停顿间问道:“……你不想除掉他吗?”
  晏迟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难了。即便晏迟并不想伤害其他人,也会在偶尔突然浮现出一些类似于“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不过这只是出于自保而诞生的发散意识,并不会真正的出现在他的选择之中。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也有一点让人莫名的紧张。他摩·挲着指节,略微偏头,墨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柔软地搭在一侧。
  “为莫须有的事情而先下手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徐泽还是能听清他这句话之后,随之而来的轻笑声。
  很短促,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味。
  “倘若无此猜疑。”晏迟道,“伤痛仇怨,也将一并削减了。”
  徐泽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回复道:“你可以忍耐,但我不行,我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缓缓起身,目光在晏迟的身上停了片刻,道:“晚一些,我让人把遇喜须注意的事务写在纸上,给你送过来。靠我口述,总不妥当。”
  晏迟旋即起身,下榻送他出去,才到门口,徐泽便转身让他回去,扫了他一眼,忽又补道:“酸儿辣女,你爱吃什么?”
  晏迟一时被问住,却见他笑了一声,撩开门帘,身上忽地覆起一阵从外进入的光线,再一转眼,又似一片冷月似的离开了。
  他站在门口望去,见到徐泽回问琴阁的背影。无逍撑起一把十八骨的竹伞,将雨滴遮住,也笼盖住他的头顶方寸,宛若一团即将在春日间消失的薄雪。
  晏迟看了许久,等到雨声渐浓,才垂下眼,回望了一眼那盏尚温的茶。
  ————
  灯影憧憧。
  殷璇移驾时,脑海中还想着朝中事务,想着十三关外羌族的处置之事。等御辇落下,宜华榭的灯火从院中掌起来,她才暂压思绪,进入里屋去看人。
  拂过珠帘屏风,入目是一个素色的身影。晏迟一身淡色长袍,外衫微青,正坐在食案前给殷璇布菜,脖颈间还有些未褪的红痕,随着动作稍稍显露出一个边缘。
  殷璇眸光稍沉了一下,在他衣领边儿上斑驳未消的吻·痕上顿了顿,拔步过去,顺便拉他坐下,锁眉望他一眼,道:“你忙什么?坐下用膳。”
  宜华榭虽有小灶,但手艺实在比不得御膳。但殷璇倒是并不太在意,反而比较在意对方动来动去的,在她目前的视角之中,晏迟就适合在床榻上窝着,读读书写写字,什么都不要动,养出些肉来,就已经最好。
  晏迟老实坐下,安安分分地陪她吃东西。他的胃口不太好,也知道今日徐泽临走前问他那一句,只是在打趣笑话他而已。古往今来,初孕的儿郎只有食不下咽的份儿,很少便有一开始就吃得下东西的。
  满案佳肴,他却食之寥寥。
  他不着急,但殷璇却看不下去。她搁下银筷,看起来似乎很是心平气和地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晏迟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么操心。”
  他也是在宫中受过教导的,对儿郎遇喜之事虽说未曾亲身经历过,但也的确是心中有底,并不觉得这些症状会影响到什么。
  一旁的小火炉边烫了一壶酒,现下温度正宜,晏迟接过酒壶,手指扣着一侧淡青的柄,给殷璇的杯中重斟琼浆。
  他神情专注,墨发收拢得并不严整紧实,略有一缕垂落下来,稍触眼尾。晏迟看着渐生的酒液,全然没注意到殷璇的视线停驻在他侧颊上,分毫不移。
  正当他放下手中器具,想要坐回去时,忽地被揽着腰按进怀里,坐在了殷璇的腿上。
  入目是一片赤焰般的帝服,金色的绣线密密麻麻地码过衣摆,在丝绸边缘攀爬而过。他失力地抓紧对方胸前衣料,组成一只凤凰的绣图稍稍变形,精细的翎羽陷在晏迟的手指之间。
  殷璇吸了口气,偏头抵着他耳畔:“碰哪儿呢?”
  晏迟旋即反应过来,无措的松开手,幸好有她环着腰才没跌下去。他整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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