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月楼的消息为何不能打探?娇娘,若是你告诉我,闇月楼具体在何处,且要如何才能进去,我可以给你更多银子。”
娇娘唇口翕动,眼里尽是惧怕之意,声音没了绵软,尖着嗓子道:“去闇月楼?你疯了吗!这彝城每个外来者都在害怕哪天会被闇月楼找上,你竟想主动过去送死?”
凉烟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你告诉我闇月楼的消息,便是你的。”
娇娘目光直了,定定瞧向凉烟手里的银票,速度极快一把抢过,艳红的唇勾出一抹妖娆笑意:“彝城很难碰见你们这般蠢的,既然非要探听闇月楼,那不如先让你们了解下彝城,你怀里,还有银票吧,拿出来,尽数给我。”
凉烟没动,冷冷瞧着娇娘:“买个消息,何至于要用上全部家当?”
娇娘咯咯笑起来:“你们两位当真是不谙世事,这世间多得是人心险恶,而这彝城更是遍地走着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奴家还算不得毫无人性的,只是管你们要钱财罢了,那些个狠的,要的可是你们的命呢。”
墨莲生听懵了,这女子是要讹人?向前几步,气势拔升:“说这般多,不过是为了银子,消息我们不跟你打听了,你走吧。”
娇娘的话,墨莲生没明白,他太过赤诚,没见过什么黑暗,许多恶他都想象不到。
而凉烟却是明白过来,她自见识过俞氏和凉婉香,便已知晓阳光可灼人,人心尽险恶,而彝安这种多亡命之徒的地方,可谓更甚,是她太过愚蠢,一时竟忘了财不露白。
娇娘白了墨莲生一眼:“傻相公,奴家说得这般明白,你怎还不懂?买个消息就能拿出一百两银票,这不是待宰的肥羊是什么?若是让彝城的其他人知晓,哪怕是这风满楼的掌柜王昆,你信不信他能连夜给你下药,谋财害命?”
墨莲生惊得舌头打结:“虽……虽是忽悠了点,但不至于要害人性命吧?”
凉烟则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银票,递了过去。
墨莲生伸手去拦:“三弟,她不过是想要吓唬我们。”
娇娘身子一个扭转,将胸脯往前挺,正迎向墨莲生伸过来的手,吓得他立即往回缩,而娇娘笑盈盈一把拿过凉烟递过来的银票,塞进自己衣襟里。
“莫要觉着娇娘是在吓唬,奴家可是用行动在告诉你们,彝城的人,都是豺狼虎豹,要吃人的。他们大多都有命案在身,为了躲避官府追捕才躲在这里,谋财害命在我们眼里看来,不过稀松平常。”娇娘说话间抬手指了指后院里黑咕隆咚的一块菜圃,“当地百姓的死活,闇月楼在乎得紧,可我们外来者的死活,却是无人在意的,那里头呀,打我到这儿来,已经埋下去五六个了。”
墨莲生慢慢转眼望向那块菜圃,只觉得凉风拼命往他脖子里灌,冷得他直哆嗦。
凉烟心头沉重:“银票都给了你,娇娘可否能守口如瓶?”
娇娘抛了个媚眼过来:“我方才便说了,我算不得毫无人性的,此生杀过的人,也不过只有我那个薄情丈夫,如今躲在这彝城,但求能苟延残喘继续活下去,杀人这种事,奴家会睡不安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的。”
凉烟稍松了口气,若说先前她想的是如何寻到法子去闇月楼,那她现在想的便只有如何和墨莲生一起活着走出彝城。
娇娘似知凉烟所想,又靠拢过来:“被王昆等人盯上,你们想走很难,不过我既然得了好处,会想法子帮你们出城的。”
墨莲生还是不大愿意相信的模样:“王昆他们虽看起来凶恶,但何至于为了钱财便胡乱杀人?”
娇娘笑着瞧向墨莲生:“你应当没杀过人吧?才会觉着生命可贵,但在亡命之徒眼里,只有自己的命才叫珍贵。你知他们为何每日都要去城门口拉人吗?因为难,活着过于艰难,彝安能阻挡朝廷势力抓人,但相应的,我们要付出酬劳。”
“说是拿出每年的三成来供奉给闇月楼,但若是这一年颗粒无收勉强度日呢?拿不出供奉该如何?死,且是生不如死,为了能活着,我们这些人只能想尽法子,谋财害命在彝安真算不得什么。”
见两人面色难看,并不说话,娇娘瞳孔放大,嘴角的笑透出股说不出的诡异:“而你们想要探听的闇月楼,那里更是人间炼狱。”
娇娘走了,步态摇曳生姿。
墨莲生和凉烟还站在墙根处,僵硬着身子,心如同掉进冰窖里。
“三弟,我们还出得了彝城吗?要不现在连夜就跑?”
凉烟心乱如麻,本以为彝城是一线希望,却没想到这里更是绝望。
“大哥,那道门锁死了,还有个看守的在外头,现在想要跑出去很难,只能等待机会。”
两人又站了会,心情沉闷地回了屋子,那几人已经睡熟,呼噜声此起彼伏。
凉烟在最里侧靠墙的位置躺下,被子有股酸臭味,盖在身上并无暖意,沉甸甸的冷硬。
早间,凉烟是被同屋里那几人的喧哗声吵醒的,言语粗俗又毫无顾忌,根本不会管屋子里是否有人在入睡。
凉烟撑开眼皮,头昏脑涨坐起身,一旁墨莲生也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简单收拾着出了房门,正碰上走过来的王昆。
“要给我干活还起这般迟?你们两今日的早饭不用吃了,去将后屋打扫干净,还有马棚。”
墨莲生忍不住道:“没工钱便也算了,现在连说好的伙食也要苛扣?”
王昆冷冷瞧过来,三白眼凶狠如野狼:“想吃?活干好了,才有饭吃,否则你再多说上一句,老子打烂你的嘴。”
王昆又去城门口揽客了,留下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盯梢,墨莲生和凉烟憋屈又惶恐,只能花银子吃早饭,几个干馒头,一碟咸菜和两碗粥,就收了他们一两碎银。
昨夜里,凉烟将银票尽数给了娇娘,而墨莲生带得银子不多,眼见每日吃住都是漫天要价,心中更为愁结,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打扫完各个房间,又清扫了脏乱不堪的马棚,两人彻底累到直不起腰来,刚想歇下,看守的大汉查看一番后,指派道:“干得还算不错,中午的饭食你们有得吃了,齐爷那边需要搬运米面,你们随我一道过来。”
第五十章
凉烟本以为在营里的训练便是极累, 眼下才知干活更累。
墨莲生在清理着臭气熏天的马粪时, 想起在京都的日子, 那时连喝茶都有几个下人围着服侍, 这种脏活累活, 是他从未想过的。
那大汉可不管两人在想些什么,将声音提高:“你们磨蹭什么!”
凉烟赶紧回过神,随着大汉往屋外走, 刚出门便发现又开始下雪了,天阴沉沉压下来, 叫人心头也带着几分灰心丧气。
“你这腌臜厮说好了这篮子菜和半筐子鱼虾是两吊钱,现在只给我一吊算什么意思?”
旁里有吵闹声传来,凉烟扭头去看, 便见齐爷的欢宵阁门口聚着不少人,看来是在采买。有用驴子拖来米面正在清算账目的,也有挑着小菜正往里送的,而扬声说话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 面容清丽,可谓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而最引凉烟注目的, 是姑娘明明有着大家闺秀般端庄的面容, 却偏生做着泼妇般的无赖行径,只见她就地一躺,横在欢宵阁正门前叫骂起来。
“如此没信行的老猪狗,莫要真当我好欺, 今日这开门生意,姑奶奶我全都要给你搅黄了!狗娘养的东西,别想这么糊弄过去,街坊邻居们你们也都来看看了啊,还卖给他什么米面小菜,这泼贼就会胡乱短价。”
齐爷从门里匆匆赶出来,眼见就要掀起一场骂战,凉烟叹了口气,朝墨莲生道:“这彝城的人,当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身旁静悄悄的,并无应答,凉烟不禁奇了,扭过头去看。便见墨莲生嘴唇不断翕动,面上带着似狂喜,又似不敢置信的惊愕,脚步虚浮着往前迈出两步,随后变为踉踉跄跄的疾跑,他似风一样刮到那姑娘身旁,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俯身捉住姑娘的手,那双桃花眼里蓄满了热泪:“阿芷,阿芷,我终于见到你了,阿芷……”
他一遍遍反复叫着,随即将人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凉烟怔住,阿芷?与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姑娘温芷?
温芷在墨莲生扑过来时,彻底呆住,没了方才泼辣叫骂的模样,在见到眼前这人时,那一团爆炸般的火焰瞬息一消而散。在墨莲生将她揽入怀中时,她才倏地醒转过来,满眼惶惑惊慌,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墨莲生,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巷子外头跑。
墨莲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好不容易遇上,怎愿错失,当下便急追过去。
凉烟身旁那大汉一惊,大吼一声贼男女便追在了墨莲生后头。
齐爷冷哼一声:“大清早就敢在我门口叫嚷,嫌命长了。”随即瞧向凉烟,“你最好是祈祷那小子能老实回来,也别傻站着了,过来搬东西。”
原本说的是替王昆做工,眼下却是连齐爷这边的活也要干,凉烟未抱怨一句,只垂下眉眼,麻利扛起米面往后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