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跪在地上,抬头望过来,猛地一扑就想抱住凉烟的大腿求饶,被云九一脚踢到下巴上,那壮硕如牛的身体竟飞出去半米远,整个下巴歪斜,满嘴血肉模糊说不出话来。
温芷见到闇月楼的人同样惊慌害怕,但发现无人对她下手,稍稍壮了分胆子,朝着凉烟快步行来:“方才你说阿生是你大哥?”
凉烟见温芷睫毛轻颤,身子还在发抖,本想握住她的手安抚,只是刚抬手,便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作男装打扮,真要摸了人家,墨莲生怕是要怒了,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一圈,最后摸到自己头上,讪讪道:“对,你别怕,眼下找到大哥要紧,你可知奴隶场在何处?”
温芷没了方才的泼辣劲,整个人温婉如小家碧玉,轻声细语道:“我知道路,你们随我来。”
温芷走得很快,凉烟跟上,云九望向还跪在地上讨饶的王昆等人,冷漠如地狱修罗。
“将他们带回闇月楼,记得留上一口气,等我回来。”
黑袍齐刷刷单膝跪地:“恭送楼主!”
凉烟见云九很快随过来,心下安定,想在彝城救人,还需得劳驾这尊大佛出面才行。
温芷边走边道:“昨个夜里,阿生回的风满楼,说还有兄弟在那,想必便是公子你了,我不放心想随过来,他执意不肯。今日一大早,我过来问询,那王昆死活拦着不让进,在外头大喊阿生的名字,也无应答,我便猜是出了事。”
凉烟走在其身侧,偏头打量:“你和大哥的事,我略微知晓一些,大哥是当真想念你,醉酒后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宴星渊那时说起墨莲生和温芷时,凉烟脑子里便有了分描摹,拼凑出的温芷当是温良里又有几分俏皮的,然这两日见到的却是满口污言秽语,举止泼辣的温芷,她将声音放轻,继续道:“在彝城这等虎狼之地,想必你一定撑得很辛苦。”
温芷面色一松,眼眶微润,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里泛起的酸楚:“我以为这辈子便只能这样了,没有盼头,形同枯木的活着,没想到还能在彝城重逢阿生,见这一面,我也算是了却心愿了。”
凉烟听出话里的不对味来,劝慰道:“我知晓,你对墨家定有隔阂,若不是墨章罢官你父亲,赶你们离开京都,便不会半道上遭遇山匪,但大哥他是无错的。在你经受那些时,他被锁在家里无能为力,你失踪后,他找了你很久,这几年也一直未曾婚娶,当了个纨绔与他父亲对抗,大哥是真心喜欢你,温姑娘,你们既能重逢,不也正好重新开始吗?”
温芷瞧向凉烟,眼里有盈盈泪意,唇角却弯起清浅的笑:“阿生真傻,他该娶亲的,父亲身为太子太师,他能娶到极好的女子。”
“可大哥想娶的只有你,他甚至未曾想过纳房妾室,温姑娘,你要相信大哥是真心待你。”
“我从未有过怀疑,只是我配不上这份真心。”
几人已走出巷子,朝着街市行去。
“当初离开京都,在回老家的路上,我们一家子遇上山匪,除了我,没一个活口。山匪头子见我样貌不错,便留着性命卖出去,几经辗转,最后落至个游商手里,他有兄弟在彝城,一路波折,将我带来此地,送给了王昆口里的方老爷。”
“我连妾室都算不上,只是个供他消遣的玩物,后来那方老爷腻了,便视如敝屣,好在他起初花下大价钱,在闇月楼给我置办了户籍,否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来者,早就被这座彝城吃到骨头也不剩。”
“这大半年,为了养活自己,有口饭吃,我被逼着从以前那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变为了现在这般撒泼斗狠的无赖模样。因为那些人,都是凶兽,通情达理只会被当作好欺负,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温芷,不光是身子,是由里到外都变了,我配不上阿生。”
温芷停下步子,站在一方石阶前:“这里便是奴隶场,有这位闇月楼的大人在,想来阿生定能顺利得救,你们去吧。”
凉烟听了一路,不难想象温芷这几年活得有多艰辛,也明白昨日她为何见到墨莲生扭身就跑,就如她现在并不愿一道进去是同个道理:“温姑娘,大哥他心思赤城,绝不会有嫌弃之意。”
“我自是信阿生的,他那样好的人,无论我多不堪,也绝不会变了心意。是我无颜面见他,以前我清清白白,就已是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他,更何况我现在就如同这地上的烂泥,我喜欢阿生,又怎能成为他的污点?”
温芷笑起来的样子温温柔柔,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
“这是我昨夜写下的,麻烦转交给他,并告诉他,我已嫁做人妇,也有了子嗣,莫要打搅,在心里祝愿我便好。”
凉烟蹙眉接过:“你让我骗着大哥?”
“我与你道尽全部过往,便是让你明白,我和阿生走不到一起,墨家如今在朝里如日中天,他再执拗,又如何拗得过家人?你是真拿阿生当兄弟看的,自然知晓如何做,才是对他好。”
温芷转身欲走,凉烟想到上一世墨莲生两年后的传闻,急忙叫道:“温姑娘,若是大哥他喜欢你,喜欢到愿意同家人决裂,甚至是不惜自断手臂,你也还是要躲着他吗?”
“我了解阿生,他不会强人所难,你只需告诉他,我已遇到喜欢的人,嫁人生子,他自会断了念想,另结良人。”
温芷没有回头,说完便又往前走。
“站住!”
骤然一声熟悉轻喝,惊得温芷身形一颤。
凉烟诧异回头,便见墨莲生擦去脸上的血迹,从石阶上那黑色大门里一瘸一拐地行出来。
“大哥?”
墨莲生鼻青脸肿,一双桃花眼破了眼皮,往下淌着血,他将眼眯缝起来,执着瞧向他朝思暮想的身影:“阿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以前没能护好你,是我蠢笨如猪。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第五十三章
“阿芷,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以前没能护好你, 是我蠢笨如猪。往后, 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墨莲生在说这话时的模样狼狈极了, 一身白袍脏污不堪,满是青黑色脚印和暗红血迹,瘸着腿刚要行下石阶, 后面就涌出来一帮人,凶神恶煞叫喊着。
“臭小子打伤了人还想跑!”
“这奴隶滑溜得很, 莫叫他再使手段。”
“这小猢狲,不让他吃点苦头不会老实!”
有人抬脚狠狠踹出,墨莲生刚行下两步台阶, 瞬时失去重心身子往前扑,他本就有伤站立不稳,猝不及防间从石阶往下滚。
“大哥!”凉烟一惊,慌忙上前,正要俯身去扶, 身旁刮过一阵极快的冷风,温芷已跪坐至地上, 小心翼翼托着墨莲生坐起, 又从怀里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擦去他面上的血污。
身后那帮人追了下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几位爷若是来买奴隶,还请里面去选, 这个刚送来的不老实,需得时间教化。”
话虽是说得客气,但那些人眼里的打量和防备毫无遮掩,还有两人俯过身想将墨莲生拖走,温芷一把将人抱住,凶狠瞪过去:“别碰他!”
“闹事的?”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还想在我们永安庄门口抢人不成?”
“我看你们谁敢在这里撒野。”
那些人见温芷不松手,皆凶相毕露,高喝着拔出腰间长剑指过来。
“彝安需得整顿了,今日不管走到何处,皆有人敢对我不敬,莫说是在你们永安庄门口抢人,就是满门血洗,又如何?”
被人拿剑指着,即便隔了面具,也能感知云九面色阴沉如水,他抬指翻飞,仞千丝轻耀,那些长剑纷纷化为碎片,接着扬手朝空中发出一枚暗红色信号。
眼见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那帮人吓得往后倒退几步,惊疑不定瞧向云九,再无人敢上前,只色厉内荏喝道:“彝城规矩,当地百姓受闇月楼庇护,你这贼子竟敢大张旗鼓动手,可是想破了规矩,与闇月楼作对?”
凉烟扫过那些人,目露同情,当着闇月楼楼主云九的面,他们竟然驴蒙虎皮拿此来做威慑。
信号放出不过片刻,整个永安庄四面八方里倏如魔兵降临,鬼面具的黑袍人凭空出现,席卷而来,齐刷刷跪至云九跟前。
云九肤色苍白,在青黑色面具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病态,唇如朱砂,比女子还要艳红,独身立于跪伏的鬼面当中,冷森气势仿若实质,将永安庄的人吓得霎时瘫软如泥,尽数随着跪了下去。
永安庄前面的街道虽算不得繁华,但来往的人却不少,在近百鬼面出现时,皆惊惶敬畏地望了过来。
“恭迎楼主回城!”
声音齐整一致,透过铜制骷髅面具发出,荡荡悠悠颇具几分鬼魅气息。
街道上望过来的百姓们皆是心头大惊,闇月楼在彝城绝对是立于顶端神坛的存在,每个人都心生敬畏,至于闇月楼楼主,那更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众人只知其手段残暴,有万般法子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很少有人能得见真身,然今日却是出现在这闹市当中,怎能不叫人悚然,带着慌乱不安,百姓们尽数跪了下去,无人再敢抬头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