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会去的。”褚谧君挑眉,替常昀也顺带回绝了她。
倒不是对洛水之畔的赏梅之旅不心动,只是实在想要气一气越发无法无天的阿念。
“你不是病得不严重么?”阿念满脸委屈的看着常昀。后者憋着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象征性的咳了好几句,“我头晕眼花浑身乏力,大概不躺个十天半月没力气出门。”
阿念恨恨的看了这两人一眼。
接着她的目光又被案上放着的书籍给吸引住了视线,“这是什么?”总的来说,阿念是个识礼的孩子,不至于会做出乱动他人物件的事来,只是帛书上的内容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褚谧君不犹的也顺着阿念的目光忘了过去,“赫兰文?”她看着帛书上扭曲的笔划,辨认了一会。
“嗯。”常昀点头,“最近正在学,这还是我从天渠阁带出来的东西,记载的是一支记叙了赫兰起源的歌谣。上头说,赫兰人的先祖是狼与神女的孩子,生下来就力大无穷,是上苍注定的漠北之主。”
“你看得懂?”阿念盯着如同蝌蚪一般的文字,眉毛皱在了一起。
“正在学。”常昀挪开帛书,被遮挡在下面的,是这首歌谣的汉文译本。
“前些日子,有臣子弹劾你与西赫兰质子陌敦走得过近,说你心怀异望。”褚谧君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在外祖父那里看到的上书说了出来。
“那些人还真是听风就是雨,无风也能起浪。”常昀倒也不慌,甚至还顺口调侃了几句。
“你频繁去找陌敦,是为了学他的语言?”
“不,是为了联合他一块造反。”常昀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我还打算串通胡人劫掠中原呢。”
褚谧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又赶紧将笑收敛好,“真是乱来,不知道那是质子,不该随意靠近么?还记不记得上回陌敦遇刺,差点给你也惹来麻烦的事?对了,刺客是谁至今也没找到。”
“他是个很不错的老师。”常昀说。
“对胡人的事很感兴趣?”褚谧君想起了不久前被常昀借走的《西域方物志》。
“你难道不是么?”常昀记起了褚谧君也想要借那卷《方物志》的事,“为什么?”
“因为忧国忧民忧社稷。”褚谧君说。
听着两人说话的阿念不禁笑了出来,心想自己的表姊果然是和常昀相处久了,都会说笑话了。
“我觉得边疆迟早会有一战,可又不知道如何证明这点,所以打算多了解了解国境周边的胡人。”褚谧君用一种半是认真半是胡扯的语气说道。
“不愧是丞相的外孙女。”常昀也顺着她的话夸道。
“你好奇胡人的事,甚至想要学他们的语言,还是因为你那个心愿么?”褚谧君知道常昀愿望是做个游历四方的画师,想要去江左,还想要去塞外。
“出塞的可能性不大,我也就是好奇,所以才学一学他们赫兰的文字罢了。”接着语气又上扬,“但我认为,我成为一个画师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能否让我品鉴君侯的丹青?”褚谧君问。
常昀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赧然。
“竟然怕了?”
“这几天我找到了不少我母亲的遗作,你要是看了她的画,就知道我为何自愧不如了。”他半是郁闷,半是骄傲的对她说。
褚谧君专注于经史之学,对书画的品鉴能力并不算高,但既然常昀这样说了,她也就表达了自己想要见一见清河王妃墨宝的意愿。
“随我来。”还在病中的常昀一下子精神好了许多。
褚谧君和阿念一起跟在了他身后,顺着铺着积雪的小径前行。
清河王府诚然荒芜,但也的的确确的占地广阔,走了好一会,常昀才带着她在一间似乎已经被弃置了很久的屋子前停下。
“我母亲的遗物,就放在这里。”
“我们进去……合适么?”褚谧君牵着阿念的手。
“自然合适。这里又不是什么严肃庄重的地方,不过是放着些我母亲遗作罢了。就算她魂魄有灵,会徘徊故地,大概也会很喜欢你的。”
房门是落了锁的,但常昀从身上摸出了一把钥匙,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无人后,用其打开了门锁。
这间屋子显然不常有人造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尘光飞扬轻旋。不过走入屋中才发现,这里倒也不是那么脏,应当偶尔还是会有人清扫,屋内的陈设上,都只不过有一层薄灰而已。
常昀利落的搬来了几个箱笼,想要去够高处放着的某只匣子,却不慎手一抖,将其摔了下来。匣子在坠落的过程中打开,匣中之物洒出,竟是成百上千片碎纸,它们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的落下,在三人错愕的目光中铺了一地。
“这是……”褚谧君不解的看着常昀。她拾起其中一片,泛黄的纸张上残留着柔软的笔触,应是某一幅画曾经的一部分。
常昀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从高处一跃而下,捡起地上的碎片细细查看了会,“不知道,我之前找出来的,不是这些东西。”
足足一匣子的纸片,是数十张画被撕碎后的状态。常昀与褚谧君面面相觑了一会,两人不约而同的试图将画纸拼凑起来。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不止一张画作被撕成了碎片,且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纸上的墨色都已经淡去,模糊难辨。
第71章
他们好像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被深藏着的秘密。
面面相觑了一会后, 常昀先摇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堆东西, 我也是第一次见。”
褚谧君拾起了摔落在一旁的匣子仔细看了会, 这是一只雕花堆漆的螺钿匣,精致而又贵重, 能藏进这样一只匣子的东西,恐怕对于清河王妃来说, 是极其珍贵而重要的。
“这些碎片看起来都像是被人在情绪激动之下扯碎的。”常昀将纸片拈在指间, “上头还有陈年的褶皱。不过看起来后来它们又被人细心抚平, 放进了这只匣中小心的收好。”
“画上到底是什么?”阿念最关心的还是这个。毕竟这是一幅画,画中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看起来……是某人的肖像?”虽说匣中的碎片不知属于一幅画,但依稀可以从残存的笔墨中推断出某些东西。
“也许,还是同一个人的画像。”常昀在那堆纸片中找出了几张, 上头描绘的都是相似的眉眼。
“她为何要将这人的画像统统毁了?”阿念迷惑不解, “是觉得没有画好么?”
“我不知道。”常昀也是同样的迷茫。
长辈生前的事迹, 是他们这些晚辈无法轻易猜测得到的。最终他们三人也只能怀揣着疑惑离去。
但那日常昀走之前, 将木匣也顺手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悄悄藏好。他那样的个性,是不会轻易放弃对未知事件的探寻的。
几日后,褚谧君收到了常昀送来的一幅画,画上是一个被常昀以简略笔墨画成的隽秀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眉目精致, 面容轮廓柔和,笑容却略带几分疏离。
也不知他用了多少时间才将那成百上千张碎片给拼了回去,又将画上的人物给临摹了下来。
褚谧君展开画卷细细品味了一番,感慨了声常昀画技不俗,但又觉得这事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
清河王妃逝世多年,画上的人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找不到了,再说了,就算知道画中人是谁,意义何在?
阿念凑到她跟前,也跟着她一块打量着这幅画像,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总觉得画上的人,有些眼熟。”
“果真?”褚谧君一惊。
“大概是我眼花了。”阿念用力甩了甩脑袋。
阿念生于琅琊、长于琅琊,怎么看都不可能认识清河王妃的故人。于是这事就这么被揭了过去。常昀也就是在写给褚谧君的信中半是玩笑的抱怨了几句被他母亲小心珍藏的画作中,画上的人竟然不是他父亲;又叹息自己母亲画技出众,可惜留下来的丹青实在太少,好不容易又找到了几幅,竟还都已被毁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没人还记得这件事了。直到后来,褚谧君才意识到十四岁那年冬,她接触到的,是某个惊天秘密的一角。
***
夷安侯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书信,整整齐齐一沓,都是从褚家送来的。
这些都是他曾经写给褚谧君的信,褚谧君将它们悉数还了回来,有几份甚至还未拆开。
他的呼吸渐趋急促,最后索性用力一挥,将这些东西都拂倒在地。
“君侯息怒,不值得的。”一旁的宦官连忙劝他。
“平阴君这意思,是不愿同我往来了。”夷安侯止不住冷笑,又止不住的气恼,“可是我听说,她几天前才去过清河王府。”
“广川侯已然离开了东宫,他不再是您的对手。”
“就算不是也让人烦心!”
过了一会,夷安侯恼怒的神情中渐渐浮现不安,“假若褚相中意的人其实是常昀……”
“陛下身体康健,储位之事尚能从长计议,君侯莫慌。”
“可我就是担心,担心自己争不过常昀。平阴君的显然倾向于他,要是平阴君再去褚相面前挑拨是非,那我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