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还以为,我觉得这个人面熟,只是我的错觉。可是……”阿念用手指轻轻描过画中人的眉眼,“可是我现在觉得这个我是真的曾在哪见过。”
褚谧君疑惑重重的反复打量画卷,也许是受到了阿念的影响,现在她竟也隐约觉得画中人人让她眼熟。
可是这人她是在哪见过呢?
想不起来。也许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只是被某种来自冥冥之中的力量所蛊惑,最终她将这画收在了自己房内。
***
待到气候稍稍转暖之时,褚谧君遂了阿念的心愿,将她带去了落水之畔赏梅。
阿念想要的紫丝步障当然是没有的,常昀自然也不在应邀之列,就只褚谧君带着阿念两人一同在洛水边观赏初春盛放的梅花。
照例是阿念由侍女带着四处闲逛,褚谧君在搭好的步障后静坐看书。
阿念由衷的觉得同自己的表姊一块出门……还真是挺没意思的,喜欢缠着表姊一块出门的她,还真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气受。
此时已是庆元五年,新的一年的初春。洛水之畔,早春寒梅怒放绵延成海。在这样一个晴日出门赏花的人并不在少数,无论黎庶亦或贵胄,都不愿错过了这样的美景。也只有褚谧君这样的人,才会甘愿将自己埋在一堆书卷之中——阿念悄悄看了一眼,依旧是与边塞之事有关的书籍。
真是无趣呢。她这样想着。
在百无聊赖之中,她忽然眼尖的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行人,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她用力的拽了拽褚谧君的衣袖。
“怎么了?”褚谧君抬头,顺着阿念手指的方向望去。
是夷安侯,以及,一个妙龄华裳的女子。
褚谧君与京中大多数贵女交往不深,盯着那名女子瞧了好一会后才想起,这是楼家十一娘,亦是楼贵人同胞兄长的女儿。
“夷安侯怎么与这人走到了一起。”阿念愤怒的低声说道。
倒不是楼十一娘有什么不好,只是褚家与楼氏长久以来都处于对立的状态,前阵子夷安侯对褚谧君的示好阿念看在眼里,可没想到这人转身就去讨好楼氏女了。
“有什么可气的。”褚谧君只平淡的扫视了这两人一眼,接着就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所有的汲汲营营,皆出自人的欲念。夷安侯想要做皇帝,她拒绝给予他帮助,那么他自然就会转而去寻找另一个能帮他的人。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如常昀一般澄澈通透。
阿念将夷安侯这一举动视为“背叛”,而褚谧君思考的则是,夷安侯如此行为,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和楼氏的势力站在了一起。
若真是这样,得提醒外祖父提前注意才是。
还有,五年,不,是四年之后的洛阳政变,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这件事背后,莫非还有楼氏的推动?
“他们过来了。”阿念趴在褚谧君耳畔说道。
褚谧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果然看见那一行人正逐渐靠近。
夷安侯的神情颇有些不自在,毕竟还年少,没有磨练出太深的老练和城府。看得出他很不愿意靠近褚谧君,可奈何楼十一娘一步步朝着褚谧君走来,他无力阻拦,便只能跟着。
褚谧君看着步步逼来的楼十一娘,眼中带着些许的好奇。
她是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她的父亲楼子任是雁门关武将,是大宣难得的俊才,却还未及不惑,前途无量。十一娘是他的嫡女,都说她会是未来的楼贵人。
随着她的走近,褚谧君看清了她的面容。楼十一娘的确很像楼贵人,但这样的相似仅限于五官,比起她那个惯于绵里藏针,心思如海的姑母,楼十一娘更为锋芒逼人,就如同一朵初绽却又带刺的花朵。
“原来是平阴君。”她走到褚谧君面前之后,淡淡的说道。眉眼中并无多少客气,到底还是朝褚谧君行了一个礼。
褚谧君垂眸坦然受之,她是有封爵的人,自然与十一娘不同。而且这种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辞让什么,对方显然来者不善。
“夷安侯与十一娘也是来这里赏花的?”起身朝夷安侯施礼之后,褚谧君按住阿念的肩,示意这小丫头稍安勿躁。
夷安侯讪讪一笑,楼十一娘不说话,抬眸瞥了他一眼。明明她比夷安侯还要年幼一两岁,但在气势上就已经压过了对方一头。
于是夷安侯只好对褚谧君道:“在下的确是与十一娘一同来赏花了。”
“平阴君可愿与我们一道?”楼十一娘在夷安侯话音甫落之际,冷不丁这样问道。
夷安侯一怔,阿念也吓了一跳。褚谧君倒是神色不变,“不了,我这人喜欢清静,辜负十一娘美意了。”
“那么——”楼十一娘上前两步,四下环顾了一圈,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就请平阴君,将这块极好的赏景之地,让与我吧。”
第73章
阿念被褚谧君带走的时候, 犹是愤愤不平。
“表姊竟真的将地方让给了她!可这凭什么?”
“因为我恰好想要回家, 同时我也并不觉得那样一个地方值得我与她去争。”褚谧君解释道。
“她这是在挑衅表姊,表姊就不生气?”
“不气。”褚谧君真心实意的回答她。
在若干年后的朝堂, 她已经看不到楼姓人的身影, 这个家族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表姊不生气,我气。那个楼十一娘实在讨厌。”
“你要是还想继续赏梅, 我知道附近有座山峰的梅花开的比这里的更好,我带你过去?”
“不去了, 被她扫了兴致。”阿念噘着嘴, “今晚我要将这事告诉外祖父, 我被楼家的女儿欺负了,他得帮我讨回公道。”
“将这事告诉他也好。”褚谧君却很是赞成的点了点头,“……楼十一娘的态度,我觉得十分值得玩味。看起来好像是楼家倒向了夷安侯, 打算扶持他一把, 顺便撮合自家女儿与未来储君的婚事。可我怎么觉得, 十一娘的更想做的, 是害他呢?”
当着夷安侯的面, 对丞相的外孙女出言不逊,假如褚谧君真是心胸狭隘之人,一定也会顺带连着他一块记恨。
楼十一娘这是想要逼着夷安侯与褚家划清界限,断绝夷安侯再次投靠褚家的可能性?
还是说,今日她种种言行,只是出于小女孩的任性与骄矜?
褚谧君思考着这些问题, 越想越觉得有趣。
过了几日后,更有意思的流言在洛阳城内传开。那日洛水之畔所发生的事很快就被好事者散步了出去,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楼家闺秀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等到有人打听出那日被楼十一娘逼走的女子是相府夫人平阴君后,流言则又变成了丞相外孙女与楼家娘子为了夷安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褚谧君对此一笑置之,倒是从清河王那里又送来了一封书信,写信的人是常昀,这一次信中的内容不再是赫兰之事,而是询问她是否安好。
常昀不至于去相信市井之中的无稽之言,但他是真的担心褚谧君在楼十一娘那里吃亏,所以特意写信过来询问。
褚谧君拿着信纸,唇角无声的弯起一个浅笑,提笔想要回复他,却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将笔又放了下去。
就让他猜测一阵吧,偶尔她也想看他为某事而挂心的模样。
*
为不相干的人气恼是不必要的,为了阿念的离去而悲伤,却是无可避免的。
三日后,东安君抵达洛阳城外。
到了阿念该离去的时候了。阿念走的那日,褚谧君亲自出城送别。
是的,出城相送。因为东安君并不愿意进城。她的车队就停在距洛阳城不超过半里,能够看见城门的地方,然而她就是不肯再往前走,即便她生于此地长于此地。
东安君到来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褚相,可他那日就好像平常一样出门办公,没有半句话提到自己的女儿。
卫夫人在阿念走前,将两个外孙女都唤来了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直到最后褚谧君要带着阿念离开时,才终于说了一句,“明月到东郊了?”
褚谧君知道“明月”是三姨母的小字,只是她的长辈几乎很少会提起这个人,以至于她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短暂的茫然了一阵。
“是的,三姨母已经到了东郊。”
“她……”卫夫人沉吟了很久,最终笑了笑,挥手示意两个外孙女退下,“好了,我累了,你们先走吧。阿念,到了琅琊后,记得时常与外祖母通信。”
褚谧君猜卫夫人没能说完的话,应当与不愿进城的东安君有关。可不知为何,这个老人还是选择了将一切咽下。
阿念今年虚岁十一,自然明白母亲的行为算得上是不孝,下意识想要为母亲说几句话,可又想不出该如何为她辩驳,只好羞赧的垂下头。
褚谧君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了握阿念的手,将她从屋子里牵了出去。
“其实我知道阿母为什么不愿进洛阳城。”出去后,阿念小声的同褚谧君说道。
她攥紧褚谧君的衣袖,声音无意识的压得很低很低,“阿母在生我之前,有过两个孩子,表姊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