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这种感觉,什么都无法为自己争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都指间流走。
尽管褚谧君也不是他的所有物,可……可也不是他常昀的,对么?
为什么他不能抢?
为什么昨晚他要眼睁睁的看着褚谧君离开,为什么他那时连喝退常昀的勇气都没有?
“广川侯方才说的话,我不能认同。”夷安侯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你让我别将平阴君当做攀登储位的工具,可、难、道、她、不、是、么?”
常昀紧抿着唇,一时默然无语。
“别说是她了,”夷安侯深吸口气,冷冷的扫视着自己的兄弟,“咱们三人,谁不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你自己乐意自欺欺人,不愿看清事实,可这不意味着我和你一样。”
说完,他拂袖而去。
济南王看了看夷安侯的背影,又看了看常昀,长叹了口气。
这一天早晚要到来的,他本该有所预料。夷安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进入东宫那天起,就是敌人。
“云奴……”他想要说些什么。
原本盯着茶盏发呆的常昀抬眸看向了他。
“等会阿邵气消了,你还是找他好好谈谈吧。”济南王说。
常昀没吭声。
“我知道你也……但云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别记恨阿邵。”
“没什么好恨的。”常昀说:“他只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而已,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但说实话,云奴,平阴君的确很有可能成为皇后。只要那时候褚家的势力还没有倒,那么褚相便有可能将她送入椒房殿。”
“我知道。”很简单的三个字,近乎波澜不惊。
“你……要为了她而同阿邵争么?”
常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济南王,“我猜你一定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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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确不希望。大家都是兄弟,若真是为了女人、权势、地位而阋墙,那可真是……”
“但阿凇,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遗憾而中止。”常昀面无表情的指出这一点。
济南王想起了和常昀最开始认识的那段时光,那时的常昀因为和他们并不熟悉,所以不怎么笑,在对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也是这么冷酷而又尖锐。
“不过我并不想和阿邵争什么。”常昀又说。
他眼眸空茫,语气却是冷静的,“假如我真的为了一时之意气同阿邵去争去抢,也许我会在这一过程中丧失理智,做出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来。”
“可是,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顿稍作停顿后,他又轻声说道。
济南王注意到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是真的痛苦至极。
“我难受不仅仅是因为阿邵,要是我真想和他抢什么,他不会是我的对手。”常昀像是逞强一般轻哼了声,转而却又将脸埋进了双手之中,努力克制着某种情感,“我只是从阿邵这件事上,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夷安侯眼里只有丞相的外孙女而没有褚谧君,他则是只记得褚谧君,而忘了对方的身份。
自欺欺人,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还真是再正确不过。他不是不知道褚谧君和他的未来将是什么样,他只是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若干年后,她将会是最适合做皇后的人。而他不一定会是皇帝。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要做皇帝。
他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皇帝是什么?皇帝不是什么所谓的上天之子,也不是金殿之上发号施令的孤家寡人。
皇帝需要肩负万民,需要维系苍生。皇帝在登基那一刻起,便被奉上这个王朝最高的地方,一生都在他人的目光之中。
眼下皇权暗弱,这注定了下一任君王要走的是一条极其艰辛的道路。要么是甘为傀儡,一生困于笼中任人摆布,若是权臣心慈手软,或许能得到一个善终,崩后还能有个不褒不贬的谥号,若是运气差些,那或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然也可以选择抗争。
现今的皇帝,他的叔父走得便这样一条路。那人坐在御座之上耗尽了一生精力同自己的恩人兼死敌斗争着,竭尽全力想要从对方手中夺回被侵夺的权力,结果是怎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皇帝并不无能,更不庸碌,他是个睿智而博学的人,对于治国颇有见解——这点常昀能够从之前几次和皇帝的接触中感受到。
常昀不敢确信自己的智慧能够胜得过眼下这位皇帝,更别说从臣子手中重振皇权,统御天下。谋求皇位为的是私欲,而得到皇位之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这个问题谁又能回答。
外戚与皇权相伴而生,却已经成了妨碍皇权的障碍,褚谧君姓褚,若是真的到了两方不能相容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这些事常昀不愿去想,却不得不面对的事。
可明明他的心愿不过是去做个周游九州的画师而已。
***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看的是一卷记载农事的典籍。帝王与儒者不同,需要通晓的不止是诗书,还有农商百工之事。
“陛下歇歇吧。”楼贵人轻柔的声音响起。
这个陪伴了皇帝十余年的女子挥手示意宦官退下,上前用皇帝所熟悉的手法为他轻轻按摩头颈,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皇帝合上了双眸,陷入了放松的状态中。
“陛下近来好像有挂心的事情。”楼贵人用闲聊的口吻问道。
“朕近几日,在想新阳。”皇帝说:“那毕竟是朕唯一的女儿,就这样嫁出去了。朕感觉朕好像失去了什么。”
“新阳公主并未远嫁,若是陛下思念她,随时都可以见到。”楼贵人宽慰道。
“朕已经是个老人了吧,中年所得的女儿,都已经出嫁。说起来,新阳那孩子从小就和朕不亲近,朕似乎都没好好看过她。”
“女孩出嫁是好事,有了夫君便有了依靠。”
“只可惜是嫁给了杨家人。”皇帝睁开眸子,神情中透着淡淡的厌恶。
楼贵人心知自己不便说什么,于是保持了缄默,聪明的人一向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嘴。
“但也只能由着她了。”皇帝说:“新阳太亲近皇后,朕总不能指望她为朕去笼络哪个臣子。嫁给符离侯的孙儿,也算意料之中的事。”
又对楼贵人道:“她是朕的女儿,朕自然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既然她已经嫁给了符离侯之孙,那就另外再为陌敦选一位宗室吧。这事就交给你了,不过,倒也不急。朕记得陌敦那孩子也才十三四岁而已。”
“是,陛下。”楼贵人说。
皇帝的头疼,因为楼贵人的按摩已经好了许多。他摆手示意楼贵人退下。楼贵人明白,他这是到了真正想要“放松”的时候。
恭谨的行了一礼后,楼贵人步步后退,年轻美艳的于美人上前,填补了她的空位,娇笑着坐到了皇帝的怀中。而楼贵人则轻手轻脚的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第65章
皇帝其实还是心疼新阳这个女儿的。楼贵人一边走下殿阶, 一边想着。
新阳出嫁, 皇帝增添了她的食邑,并赐下了大量良田与庄园作为嫁妆。只可惜新阳虽说是皇帝唯一的孩子, 却出自中宫, 帝后之间长期的貌合神离,致使新阳这孩子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同自己的父亲近距离接触, 也就猜不透做父亲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新阳嫁给了杨家七郎, 皇帝心中无疑存有遗憾。不止皇帝, 就连楼贵人都觉得可惜。在为新阳择婿时, 明明还有好几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可供其挑选,可新阳倒底还是顾忌着皇后的意思,嫁入了符离侯家。
在注重门第的那些人眼中,就连褚相都不值得被他们尊敬, 更何况是因兄长发迹而起家杨氏兄弟。堂堂公主, 竟然嫁给这样出身的人家, 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但她想, 皇后应当是不会在乎这个的, 那个女人从来只看重眼前的利益。杨氏一族掌握了宫禁戍卫之权,皇后将自己的女儿嫁入杨家,为的是更好的扼住了天子行动的命脉。
皇帝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这样无奈,可即便身为帝王、身为父亲,他也无力更改什么。而她, 作为皇帝身边的宠妃,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帝的失意和无奈也影响到了她,只不过楼贵人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无力感表露在人前。
眼下看来,褚家的确步步占尽优势,但这没什么,她素来善于隐忍。
保持冷静,伺机而动,这是她早就于宫闱之中摸索出来的道理,这道理适用于世间所有的事。她有的是耐心和精力慢慢等待,等待一个适宜出手的时机。
***
褚相有好几个书房,分别有不同的用处。其中有一个专门充作他处理军国要事的场所,存放着大量与朝政之事相关的文书,除了他的妻子卫夫人外,哪怕是近身的仆从都不得轻易入内。
褚谧君自十二岁后被允许进入其中,但不允许将里头的东西带出去。褚相默认外孙女对朝政的窥视,有意无意的培养着她在这方面的敏锐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