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这些的时候,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淡去,直到身后的侍婢轻咳了一声,她才意识到夷安侯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于是朝夷安侯轻声致歉。
“我、我想请平阴君帮我,可以么?”夷安侯连忙摇头,笑中的期许意味又深了几分。
“何事?”
“只是小事而已。”夷安侯赧然的低下头,“我与我的仆从走散了,杨家的园子实在太大,所以我就……”
杨家的府邸的确占地广阔,园囿也修筑得精巧绮丽,若是对这里不熟悉的人,是很容易在错综复杂的长廊与□□之中迷失方向。
褚谧君不犹想起了和夷安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次夷安侯也是和自己的侍从分开了,一个人陷在了赌场中,还遇上了刺客,要不是常昀,说不定那时候他就死了。
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走丢呢?
他忐忑的看着褚谧君,唇边还挂着礼貌的笑,“平阴君要去哪?能带我离开这么?我已经在这兜了好几个圈子了。”
这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看起来又呆又让人心软。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么?
褚谧君看着他的眼睛,不难从中看到了一丝深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靠近权利中心的孩子,也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去追逐权利。而她褚谧君,在他眼中就等同于权利。
她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换成了“平阴君”。
褚谧君看着夷安侯,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请求,哪怕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她年幼时起,就见过不少怀揣着各式目的靠近她的人。对此褚谧君并不反感,她明白趋炎附势乃是人性本能,没什么好鄙夷的,若她觉得某人对自己有用,她也会顺手帮一把。
但夷安侯……不知为什么,在面对夷安侯时,她心底有微妙的排斥。
“堂兄——”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犹的心慌,往后退了半步。
树影后又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表弟杨八郎,令一个,是常昀。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从会和杨家八郎出现在一起,褚谧君盯着眼前这人,脸上维持着云淡风轻,笼在袖中的双手实际上早已绞在了一起。
他微微笑着,看起来仍和平常一样,“堂兄怎么在这?”
两兄弟的目光相接,最后是夷安侯首先垂下了眼睛。
“哦,因为迷路了。”他毕竟还年轻,无法在堂弟锐利的目光下保持镇定,敷衍的答道。
“八郎,怪你们家园子修太大了。”常昀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旁的杨八郎,又一把勾住了夷安侯的肩,拖着对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挪了几步,“来,堂兄,我带你回去。”
这样的举止和言语,足见他和夷安侯的关系是真的不错——如果他的目光没有那样冰凉的话。
褚谧君想起了阿念曾说过的一句话,常昀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不可能没猜到夷安侯想要的是什么,褚谧君能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意。
“我先走了。”褚谧君淡淡说道,转身踏上了另一条道路。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三人中哪一个听的。
“再见。”常昀轻声说道。
夷安侯明白自己已无力挽回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褚谧君走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和这位丞相外孙女单独相处的机会,就这样被常昀轻易的破坏。
他不犹扭头看向了常昀,常昀也在这时松开了手,漠然的注视着自己的堂兄。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了片刻,而后常昀笑了笑,对杨八郎说:“带路吧,我们俩都不识路。”
***
在回东宫的路上,济南王感受到两位堂弟之间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询问常昀这是为什么,原本经过一年相处,与他已经逐渐交心的常昀,这一次选择了对他的问题保持缄默。而一向很听他的话的夷安侯也一脸懊丧的拒绝回答他。
最后济南王是在询问过跟随在两人身边的仆从后,才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阿邵,你过分了。”次日济南王抽空找到了夷安侯,对他说。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夷安侯难得的对自己素来敬重的堂兄报以冷硬的态度。
“云奴对褚娘子什么情感,你我都知道。你昨晚刻意接近褚娘子为的是什么,咱们几人也都心知肚明。”
“阿凇你觉得我这是在横刀夺爱?”
“不是么?”
“可我凭什么就不能横刀夺爱了?”夷安侯因情绪激动而拔高了声调,继而又压低了声音,“平阴君与他既无婚约,更无媒聘,他常昀可以成日凑到平阴君跟前讨好她,我为何不能?难道就因为他年纪最小,所以咱们都得让着他?还是因为他最先认识平阴君,所以我们便只能直接放弃么?”
说着,他渐渐委屈了起来,“我父亲当年最是宠爱我,可是他死后,王位还是被长兄所夺,我争不过他,所以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夷安侯童年时的往事了,现任北海王薨后,其子嗣一度内讧,年幼的夷安侯被迫逃入济南,当时还是他庇护了他。
“你长兄毕竟是长子,他承袭你父亲的爵位,理所当然。”
“然而平阴君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属于云奴。”
“阿邵你究竟要做什么?”济南王有承认夷安侯说的没错,只是他身为三人中年纪居长的那一个,实在不忍心看着两个堂弟这么早便因为褚谧君而争起来。
这一年来在东宫的日子太过安宁,这样的平静若是被打破了,该是多大的遗憾。
“我们三人来到东宫,是为了成为今后的皇帝。陛下虽然坐拥天下,可真正能左右朝局的,还是褚相。”夷安侯的面容还带着稚气,可语调却前所未有的低沉,“平阴君,是褚相最宠爱的外孙女,能娶到平阴君,也就意味着能得到褚相的支持。”
济南王长久不语,夷安侯半是委屈半是讥讽的笑了笑,“阿凇你说过,咱们三人只明争不暗斗,所以我也不曾使什么阴谋诡计。我光明正大的去赢得平阴君的好感,我可曾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拿她当做为你赢得皇位的筹码。”常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下一瞬,他推开门走入室内。
济南夷安二人都有些尴尬,怔怔的看着他。而常昀淡然自若的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拿起案上茶壶,为自己斟了半盏茶,润了润唇,“皇位之事,关乎国祚之绵延,关乎万万臣民之安泰,你真以为你娶到一个女人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么?”
“可她也很重要,不是么?”夷安侯与之辩驳。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很想娶褚谧君,偶尔看到常昀和褚谧君在一块时,他也会和济南王一样,心中冒出这两人看起来真是般配之类的想法。
他只是不服气,只是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催促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求娶褚谧君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攀上那个位子,还需要很多努力。
他们三人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这点从他们入住东宫的第一天,他们心中就已经很清楚了。
第64章
“她是很重要。”常昀捧着茶盏, 雾气缭绕在眼睫, “但她不是玉玺、不是传位诏书、更不是你荣登高位时的彩头——”
说这一番话时,他语速比从前要急促了许多, 口吻冷厉得让人陌生。
略顿, 他放下茶盏,看向自己的堂兄, “咱们与她认识也有这么久了,就算你不将她当成你的友人, 也至少把她看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吧。你说你要求娶她, 那么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确定你能够对她好么?你与其说是想要得到她, 不如说是想要得到身为丞相外孙女的‘平阴君’。那么假若她不能为你换来丞相的支持呢?假若即便有了丞相,你也还是不能顺利登基呢?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对待她?”
和夷安侯认识也有将近一年了,常昀也算大致了解了他的为人。
夷安侯诚然看上去温和而怯懦, 可他温和是因为他谨慎, 不愿得罪身边之人, 他怯懦, 所以才更为努力的想要追逐权势, 以此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他的性情,其实从他们在赌场的初遇就可以窥见端倪。
当时常昀看起来是唯一能够向他施以援手的人,于是他便死死的拽住了常昀这根救命稻草。而常昀也的确救了他,不但替他偿还了赌资,还从刺客手中保住了他的命。
但在那之后,夷安侯甚至都没有问过当时从二楼跳下去, 又挟持了阿念婢女的常昀有没有受伤。他庆幸于自己得救,会礼貌的向常昀道谢,但在他心中,常昀的死活和他无关。
夷安侯语塞了片刻,但既然已经和常昀闹僵,他索性将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些话都说了出来,“可你难道就真的对平阴君毫无想法么?在这里义正辞严的同我说这些,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者说了,平阴君对我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只有她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指责我?”
“你们两人,都不要再为此争执了。”济南王劝解道:“陛下身子还算康健,储位之事,也自有朝臣定夺。”
“这与储位和平阴君都没有多少关系了,是广川侯的态度实在太过傲慢了。”夷安侯冷笑,就连称呼都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