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褚亭忘了将清河王放出,她是故意将清河王扣在牢内的。
假如常昀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清河王应该是知道的,那么若是褚亭不想要秘密泄露,便会——灭口。
当然,褚谧君未必能够从褚亭手下救得了清河王。常昀也是没有办法了,他被困东宫这么多天,唯一能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便是褚谧君。
就算褚谧君不能救清河王,至少也能向褚相求救。
明白了。褚谧君朝常昀悄悄颔首。
***
走出东宫时她还有些恍惚,侍女问她要去哪,她下意识的想回答——诏狱。
既然答应了要替常昀救清河王,那她自然要去诏狱看一看清河王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将要出发之际,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未来那个常昀曾经反复叮嘱过她,一定要及时离开洛阳。
未来的常昀还告诉她,若是少年时的他拜托她去救谁,一定不要答应。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褚谧君问。
侍女不解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后看了看天色,估计道:“大概是未时?”
“我是问你现在几月了!”褚谧君不顾仪态的吼道。
大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她现在昏头转向,居然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庆元九年三月二十。”侍女回答。
常邵即位后定下了年号为新宁,然而这个年号才正式使用不过一两个月,他便死了。褚相归京后,借太后之名废黜常邵帝位,新宁元年改做了庆元九年。
庆元九年三月二十……距她死亡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若她抓紧时间离开洛阳,能否逃离宿命中的这一劫?历史究竟是偶尔还是必然?
以及,清河王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她痛苦的记起几年后的那个未来,是没有清河王的。
庆元九年是个多事之秋,死的人格外多,清河王也是在这一年死的。可他究竟是死于何故,褚谧君不清楚,常昀也没有说。
庆元九年的常昀是笼中的鸟雀,他被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限制了自由,这年发生的事情,都是后来他登基后慢慢打听到的,但毕竟经过旁人之口,终究是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
被调往九州各地的褚党陆续被召回,填补上朝堂的空缺,将这个国家的大小机构重新运营了起来。
新帝的人选还未定下,尚书台暂时成了代替君王权柄的存在。
自从妻子去世后,褚相的精力便差了许多,然而即便如此,依旧得每日强撑着来到尚书台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应对赫兰,重修边防以及安抚北方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平民。
就在这一日,边疆忽然送上了一份急报,东赫兰大军压境。
在接到战报那一刻,尚书台上下都陷入了惶恐之中,每个人都神情肃然,唯有年事已高见惯风浪的褚相不紧不慢的抿了口清茶,稍稍振作了下精神,道:“我们经历过内乱,元气大伤,东赫兰吞并西赫兰,亦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战果,眼下是春日,草原人不安心牧牛放羊,来犯我大宣,能得到什么?他们不会南下的。”
东赫兰的确没有南下之意,他们陈兵北境,更多的还是威慑作用,他们威慑大宣,是想要大宣交出一个人来——西赫兰王子陌敦。
西赫兰单于弥迦叶死后,西赫兰部众在公主与阏氏的带领下逃亡西域,陌敦作为西赫兰大阏氏的亲生儿子、公主延勒的同胞弟弟,意义非凡。
何况陌敦是作为西赫兰与大宣结盟的标志而被送到洛阳的,大宣交出陌敦,等于是毁掉了与西赫兰的盟约。
可是不交出陌敦,东赫兰数十万大军,宣朝眼下的确没有抵抗之力。
“你们怎么看——”褚相扫视了一圈尚书台内的同僚。
人人皆欲言又止,愁眉紧锁。
褚相揉了揉额角,鬓边两三缕头发不慎落下,皆是霜雪一般的颜色。
回到家中,他见到了外孙女褚谧君。
卫夫人已经走了,本就空荡的褚府越发冷情。除了闷在宅院闭门不出的徐旻晟,他只剩下了一个并非亲生的晚辈。
这日他回去时,发现褚谧君正在让人收拾东西。
“你要外出?”
“……是。”犹豫再三后,褚谧君回答:“我想暂时离开洛阳。”
第154章
褚谧君迟疑了一会, 说:“留在洛阳, 我恐怕会有危险。”
褚相点了点头, “帝都向来是非之地,你不主动提出要离开,我也要将你送走的。”
再三迟疑后,褚谧君问老人, “外祖父信命么?”
老人没回答信也没回答不信,而是说:“看来你是信的。”
“不敢不信。”褚谧君说:“外祖父莫笑话谧君,涉及生死时,人总会格外慎重。谧君从十三岁起,便屡次梦到自己死在了十九岁这年。想来这是上苍示警。”
褚相听到她这番话后,露出了既惊讶又严肃的神情,“我并不信天命。”他轻声喃喃:“但我愿信人死后有魂灵, 苍穹之上有神明。你要离开洛阳,那便走吧。我现在老了, 也庇护不了你了。”
褚谧君后退两步,朝老人郑重一拜。
“走之前有件事想拜托外祖父。”
“说。”
“清河王之前被我牵连, 让伪帝常邵关入了诏狱之中。恳请外祖父将他释放出狱。”
“原来他还在狱中么?”褚相一挑眉。
“是啊,大概是姨母将他忘了吧。”褚谧君意有所指。
褚相点头,“我知道了。”
看样子褚相会插手清河王之事,她好歹也算完成了常昀的嘱托。想到这里, 褚谧君舒了口气。
“你打算去哪?”褚相又问她。
“上党。”褚谧君说:“上党郡,是外祖母的故土吧……”
“故土算不上,她其实生于洛阳长于洛阳, 上党郡是魏氏祖籍所在之地,她的父母、兄长,皆归葬上党。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很想他们。”说到亡妻时,褚相的眼睛略有些湿润,但他佯作无事的调转了视线,“你是要替她去一趟上党么?”
“嗯。她生前交待过我的。”
褚相沉吟片刻,“在去上党之前,能否为我去另一个地方?”
褚谧君犹豫了下,道:“但请外祖父吩咐。”
褚相不说让她去哪,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东赫兰大军压境,让咱们交出西赫兰王子陌敦。”
褚谧君心中一惊,“决不能将陌敦交出去。”这话是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条理清晰的同外祖父分析道:“陌敦乃西赫兰质子,有兼有宣人血脉,交出陌敦,等于断绝此后与西赫兰通好的可能,亦会助长东赫兰威风,损我大宣之颜面。”
“你和陌敦王子,交情似乎还不错?”褚相问。
“他是云奴的朋友,也算是我的。”
“那么,你去看看他吧。”
***
是该去看看陌敦。
假若陌敦真的被交到东赫兰人手里,大概是活不了了。她在未来的时空中没有见到陌敦,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平无事。
她来到陌敦府邸时,这个塞外来的少年正在用羌笛吹一支异域的民谣。听见裙摆曳地的窸窣声后,他回头,朝褚谧君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多少有些疲惫,“是你啊。”
“见到我不好么?”褚谧君也努力朝他一笑,希望能够安抚这个少年。
“我想喝酒,若来的是云奴,我便能与他举杯痛饮了。”
“纵酒伤身。”褚谧君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知道。”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去,良久后轻轻道:“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说什么呢。你不会被交给东赫兰人的。”她绞尽脑汁去揣摩那些官僚们的想法,“你是赫兰王子,又是我大宣冯翊公主的孩子,我们若是这样草率的将你送给东赫兰人,像什么话?那些文臣武将,一个比一个好面子,谁愿意若干年后史册留下畏战怕死之名呢?”
陌敦嘿嘿笑了一下,“其实我死不死都无所谓,我就是想回家。但是我的家已经被东赫兰人给占了,所以我有些难过。听说人死后,魂儿就会变得和羽毛一样轻,说不定我就能飘回赫兰去了呢。”
“这是什么混账话……”褚谧君骂道:“不过魂魄的确很轻,就像是风一样,想去哪都可以。只是你若是变成了鬼魂,你的亲人就见不到你了。往日里你常将你阿母、阿姊挂在嘴边,就没有想过,你如果死了,她们会怎么样?”
陌敦沉默了须臾,认认真真的回答:“她们会过得不好。草原弱肉强食,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兄弟的女人,都会被欺负。听说阿姊带着部落的人逃到了西域去,可她就比我大几岁,要支撑一个部落一定很辛苦。”
所以他一定得活着,活着回去。
但从现实角度考虑,活着回去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你说,洛阳和西域之间相隔有多远?”陌敦忽然问她。
“不知道,总之很远。”
“我要是从洛阳逃跑,你说我顺利到达西域的可能性是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