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相示意她起来,“云奴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对他是怎样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且放心,常氏皇族虽说这些年来子嗣凋敝,但也不至于选不出一个能做皇帝的人来。”
“若能另选贤才以任之,那真是再好不过。广川侯性情桀骜,好恣意行事。他若是待在那个位子,迟早会出事。”这话是真心实意,因为她已经见过了成为了皇帝后的常昀,和褚家的矛盾将会有多深,“然而姨母却似乎有意强求。”
褚相皱眉。
他了解自女儿的性情,褚亭做事,要么是为了利益,要么是为了自己高兴,绝不可能利他而损己。可她对常昀的喜爱,实在是让人觉得诡异。
起初他以为这是处于某种特殊的偏爱,毕竟常昀的性情实在是很对她的胃口,褚相本人也很喜欢这个少年。
但现在看来,这不仅仅喜欢那么简单。
次日他前往宫中,去见了褚亭。
“听说你有意让广川侯登基?”他问。
“云奴难道不好么?”皇后坐在太和殿上原本属于皇帝的地方,“是谧君那小丫头来求过父亲了吧。她呀,短视且优柔寡断,父亲何必要听她的话?”
“她是你外甥女,你就这样评价她?”
褚亭轻嗤,“父亲莫要再哄我了,弦月没有孩子,弦月当年那样的身体状况,是根本生不下孩子的。我在皇宫三十余年,见过多少女人滑胎、多少女人生下死胎,又有多少女人在难产中死去?我最后一次见到弦月时,她已经油尽灯枯……我不管谧君是你们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总之好声好气的哄了她十九年已经算是我忍耐的极限,也希望父亲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和你有血亲,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
褚相愕然。
但他确实已经老了,在妻子死去后更是憔悴了不少,即便有心反驳女儿,却也只能叹息一声而已。
“父亲心里清楚,清河王之子常昀是最适宜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其一,他的祖父曾是文帝太子,他的父亲清河王幼年时也曾被拥立为帝,比起其余宗室,常昀离皇位更近;其二,他是先帝选定的三名继承人之一,在礼法上更易被人认可;其三……”
褚亭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而坚定,“这是弦月的意愿。”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弦月死去的时候,这孩子都尚未出世。”
“是真的。”褚亭说:“接下来我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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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褚相之后,褚亭去了一趟东宫。
她得去见见常昀,让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东宫正殿常年是被封闭着的,当初常凇、常邵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三兄弟住着的都是偏殿,正殿是留给太子,这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事。现在褚亭却将常昀挪到了正殿,其用意不言而喻。
褚亭这回赶到东宫正殿时,常昀正在养伤。当时褚亭命人袭击常昀时是下了狠手的。
“好些了么”褚亭看着他轻笑。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常昀并不回答她。
“不必想了,”褚亭简明利落打断她,“你会知道答案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准备好两件事,一是准备好与褚谧君定亲,二是准备好成为皇帝。”
常昀沉默了一会,“太后您一开始就预谋好的吧。”
“你说呢?”
他想明白了,逃离洛阳于他而言,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褚亭会想尽办法让他留在这里。
褚亭让他刺杀常邵,其实并不是真的就将杀死常邵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她只是从常昀杀死楼巡一事上获得了灵感,提出了这个条件——答应彻底给他和褚谧君自由,他则为她杀死常邵。然后用这个许诺,将常昀困在了洛阳。
常昀留在洛阳是为了杀常邵,杀常邵是为了自由,却不知道褚亭的目的,就是拖住他的脚步。
等到常邵死后,她恢复了从前的权力,于是毫不犹豫的毁约,将常昀扣在了东宫。
她不否认自己的卑鄙,她知道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年拿她没有任何的办法。褚亭不讲究什么仁慈什么信诺更没有同情怜悯,她从来只信奉实力,只听从弦月的心愿。
“清河王,是时候除掉了。”走出东宫后,她自言自语。
第152章
一直跟在褚亭身边的莺娘早已习惯了唯褚亭之命是从, 她从不反驳褚亭, 也不询问褚亭命令的合理性, 然而这次在听到褚亭下令说要杀死清河王之际,她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是。”
在常邵当政期间, 清河王因为与褚谧君有过瓜葛而被常邵关押进了诏狱之中,之后常邵死去,洛阳重新回到褚家人的掌控之中,不少被常邵所害的人都被褚亭正名,囚在狱中的犯人也被大批释放,独独遗漏了清河王。
这不是她记性不好出了疏漏,她是故意继续将清河王留在牢中的。
那样不见天日的肮脏污秽之地, 最适宜杀人了,不是么?
“这事交给赵莞去办吧, 她行事稳妥滴水不漏……”褚亭习惯性的说道。
她猛地住口。
赵莞已经死了,她怎么又忘了呢?新春金阳之下, 她有些眩晕。
是的,赵莞已经死了。她用了二十多年的女官赵莞死了。死因不明。
赵莞的尸首被发现在皇宫一处荒废的园林内,死期刚好是常邵被杀宫中大乱那一日。
所以,她大概是在混乱之中被谁给误杀了?褚亭不愿相信这一结论, 所以这些天,她安排了自己身边不少心腹去彻查赵莞之死。
“有消息了么?”她问莺娘。
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许多,毕竟多年共事, 赵莞死了莺娘心中也不好受,“没有线索……太后,要找到真凶大概是不可能了,那日死的人太多了。”
“谁说我是要找凶手了。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
她这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让躲在暗处的那人自乱阵脚。
“等着吧,那人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回到长信宫后,宦官上前向她通报,说新阳公主求见。
即便新阳是褚亭的女儿,但也不能随时见到自己的母亲,需经过宦官层层通报请示方可。
褚亭低头抿了一口茶,“让她进来吧。”
新阳公主进殿后,向褚亭呈上了一本账册,一本太和殿出入记录以及几份口供。
“这是何意?”褚亭挑眉。
“向母亲揭发一人。”新阳郑重的朝皇后一拜,“母亲身边的女官赵莞勾结伪帝常邵,意图谋害谧君表妹。”
褚亭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那本账册,是内库的支出记录,伪帝曾赏赐给赵莞明珠一斛;这是太和殿出入记录,记着赵莞曾频繁拜见伪帝;还有这几份,都是伪帝曾经的心腹给出的口供,他们都承认,赵莞答应替伪帝捉拿谧君表妹。”
褚亭耐心的听新阳将这一番话说完,又拿起新阳送上来的那几份东西翻了翻。
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很平静,新阳看着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你且起来吧。”褚亭说。
新阳站起,正想要说些什么,褚亭却忽然间给了她一个耳光。
“母亲,你——”
“你真以为我已经昏聩老迈不辨是非,连这种小伎俩都可以轻松骗过去了么?”
“我……”新阳还想为自己争辩几句,然而对上褚亭的目光时,她却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常邵往来频繁的是你,发现谧君的行踪并将其泄露给常邵致使清河王被捕的人也是你。”褚亭含着笑,“还有,宫变那日,你将谧君带来了长信宫对吧。你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将她领来这里,是为了抓住她,杀了她,再拿她的头颅向常邵邀赏。”
“母亲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
“常邵为了控制住我,长信宫内外都是他的人。你在进宫之前就和那些人联络过,你与他们约定好了,一旦谧君走进宫内,就一拥而上拿下她。别急着否认,你写给长信宫人的密信我可是搜出来了。你没能杀死谧君,因为赵莞及时出现,也因为宫变很快就发生,你不敢再杀她。”
看着被吓到浑身僵硬的新阳,褚亭轻嗤了一身,复又坐下,“当然,你投靠常邵,杀妹求荣都算不得什么,人嘛,天生趋利避害,你能在危机之中想出办法保全自己,也是本事。但——你不该杀了赵莞,还妄图嫁祸她。”
新阳立即向褚亭叩首请罪,“女儿知错,女儿也是一时糊涂。”
褚亭任由她不停磕头,神情漠然,良久后,她轻嗤一声:“你杀了我最得力的心腹,死不足惜。你也不要自称是我的女儿,我呀……”她扯了扯唇角,“没有女儿。”
新阳的动作顿住。
“我没有女儿,我这一生,没有一个孩子。但先帝虽然身体不好,掖庭之内好歹是有几个女人怀孕的。只是妃嫔们斗做一团,如同篓子里的螃蟹,一个往高处爬了,其余的就要将她拽下来,所以少有人能够平安生下孩子,生下了也养不大。但有个女人很聪明,那时她还只是一个烹茶的宫女,被皇帝随意临幸了,有了身孕。她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于是她打算赌一把,她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