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阴君离开洛阳,吾儿尚有一线生机。”清河王劝她。
的确是这个道理,就连她的外祖父都不敢留在现在的洛阳,她就算留下来了又能怎样?倒不如离开,再寻机会杀回洛阳救人。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她两腿沉重,怎么也无法从榻上站起来,直到清河王走到了她面前,动作温和却又坚决的将她拽了起来,按着她的肩,将她一路带到了王府侧门。
“要走的话,可要抓紧机会。”
打开门,褚谧君愣了一下,因为门外竟站着徐旻晟。
目光交汇那一瞬,他轻咳了一下,“丞相不放心你,所以我来接你了。”
清河王轻推了褚谧君一把,将她交到了她名义上的父亲手中,“一路顺风。”
徐旻晟看了清河王一眼,“不打算离开么?”
“不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宗室,能碍着谁的眼。”
徐旻晟颔首,再未多话。
***
皇帝下葬那日,公卿皆进入皇宫吊唁。
然而就在这些人踏入宫门之后,埋伏在暗处的兵卒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皇帝之死被宣布为丞相褚淮与皇后的阴谋,失踪多日的夷安侯站在皇帝棺前,拿出了皇帝册封他为太子的遗诏。洛阳城外还未撤走的军队宣誓效忠夷安侯,不久后,夷安侯的兄长北海王借着赴京吊丧的名义携兵马入洛阳,彻底控制住了帝都的局势。
但最大的遗憾及最大的隐患有两样,其一是褚淮早早的就离开了洛阳,下落不明,而天下十三州,多的是褚党门生分布,抓不住褚淮,也就对付不了分散各地的褚党;其二是传国玉玺失踪,有消息说是落到了先帝遗孀褚亭手中。
西北方,东西赫兰正在争斗不休,惹得边境不安,商路断绝;洛阳之北,先前因楼巡南下而饱受蹂.躏的州郡也尚未恢复元气;凉州官吏叛国之事不了了之;楼党余孽未被清理干净——总之庆元八年是个多事之秋,北海王入京,夷安侯夺权,更是将混乱推向了巅峰。
皇帝停灵的时间极久,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忙于清除异己的夷安侯才终于想起将死去的伯父下葬。据说那时尸体已腐臭不堪,抬棺的人甚至不得不用布掩住口鼻。
而为皇帝定谥号的事也议论了很久——太常及其属官曾是褚党,在经历了楼巡的清洗后本就不剩几人,还未恢复过来,便又碰上了皇帝驾崩,夷安侯主政,在动荡的时局下,用了很久才最终定下,先帝谥号为“成”。
安民立政曰成,是个美谥。
先帝当政的五十余年,的确还算太平,只不过这太平究竟是他的功劳还是褚相的,谁也说不清。
从皇帝死去再到谥号定下的这段时间,褚谧君一直都不曾真正的离开洛阳。
她藏在了西苑,伺机而动。
所谓的“动”,当然是指对常昀的营救行动。
那日在随褚相一同离开洛阳城时,她终究还是不舍的,向外祖父提出了留下来的请求。
她承认自己太认死理,但说好了同常昀一块离开,怎么可以先走呢?
褚相叹了口气,将她带到了西苑。
他到达苑外时,便有人出来相迎,将褚谧君秘密的接入了西苑内。
“你而今也不是孩子了,我该相信你的能力。凉州之行,你就做的很好。所以这一次你想要从我身边离开,去救你想救的人,也不是不可以。”临别前,褚相说:“只是记得不要轻举妄动,西苑的魏太妃,会保护你。”
魏太妃在西苑住了数十年,这里便如同是她的王国,褚谧君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都没有人发现她。
至于褚相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大概是要去各地整合他的部下。
她知道外祖父一定会回到洛阳,她等着那一天。与此同时,她也在设法打听常昀的消息。
听说常昀还活着,只是被关在了折桂宫。夷安侯的心思有时候还真是让人不禁发笑,他自己曾被困折桂宫受尽屈辱,所以就想要自己的兄弟也体会一下同样的痛苦,哪怕错过了杀死兄弟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太妃,你说我能救得了他么?”褚谧君在苦闷之中问过老人。
其实这一问她心中有答案——不管救不救得了,她都得尝试。
据说患有眼疾见不得强光的老人一如既往的与她隔着一道帘帐,将自己藏在黑暗中,说:“夷安侯怕是要称帝了。”
这个她清楚,根据未来的常昀的叙述,夷安侯后来的确是做了皇帝,只是不足一年,而且他死后,帝号不被承认,他定下的年号亦被废除,这也就是为什么成帝明明死在了庆元八年,可后来史官笔下却有一个“庆元九年”的缘故。
第142章
魏老太妃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在西苑之中足不出户, 消息却灵通的很, 褚谧君待在老太妃诶身边,能够清楚的掌控洛阳的大小事件。
到了年中的时候,她终于听说夷安侯打算登基。
年初先帝驾崩,至年中方有新帝即位, 这拖得实在是太久了些。而夷安侯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是在尽全力搜索逃匿的褚相,同时想方设法从褚皇后手里问出玉玺的下落。
“我姨母,现在应该还活着吧。”褚谧君不犹忐忑。
她虽说并不喜欢褚亭,但也清楚身为皇后的褚亭在褚党中处于一个重要的位子,褚亭若是死了,对褚党的反攻极其不利。
“夷安侯毕竟是年轻了, 他想要杀死皇后,最好是在先帝死去那一夜, 趁乱杀了她,然后向天下宣布皇后殉夫, 到时候人都死了,谁还管皇后是自杀还是他杀。可他偏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让皇后出现在了众人之前。他登基后,先帝皇后便是太后, 从来只有太后废黜皇帝,你可曾见过有皇帝敢对太后不敬?夷安侯声称是太后与丞相一起谋害了先帝,然而他没有证据, 以此为借口杀死先帝遗孀,会让天下人都指责他不孝。又或者,他可以试着暗杀褚皇后,奈何玉玺不知被褚皇后藏在了何处,她死了,那恐怕他就要做大宣第一位没有玉玺的天子了。”
褚谧君欲言又止。
“除了皇后,你还想问云奴那孩子是吧?”帘帐之中,太妃的面容模糊不清,似乎是笑了一下。
“是的。”褚谧君垂下头。
她藏入西苑已过去差不多小半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没能见到常昀,只能时不时从魏太妃那里听到他的消息。
“相比起皇后,广川侯倒是处境比较危险的那一个……”魏太妃实话实说。
因为这句话,褚谧君终是下定了决心离开西苑。
眼下常昀的生死,只在夷安侯的一念之间,的确处境危险。她得做些什么。
闯进折桂宫将常昀抢出来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没有足够的兵力。那么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办法——
设法贿赂夷安侯身边亲信,让他们劝说夷安侯留堂弟一命。
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让褚谧君出面,所以她打算回洛阳城,设法联络信得过的人代她去办这件事。
首先想到的是新阳公主,她和新阳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自不必说,然而……然而失去了一个孩子的新阳,还能如从前那样同她亲密无间么?更不用说为了她去与夷安侯的心腹周旋。
思来想去,她只能找到清河王。
*
自先帝驾崩后,洛阳因国丧而很是萧条了一阵子,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混乱,不少黎庶都搬离了这里,商贾们也都觉察到了山雨欲来之势,纷纷闭门歇业。
清河王已经很久不曾出门赌钱喝酒了,褚谧君跟随西苑的宫女一起接着采买之名混进了洛阳城,也还是没在东西两市见到清河王。
最终她是在清河王妃朱霓的坟前见到了清河王。
出于避祸的心理,他几乎不怎么出门,但每月初九,他都会前来祭拜自己的妻子。当他在亡妻墓边见到褚谧君时,他怔愣良久,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你还是没离开洛阳哪。”
“是的。”褚谧君看着清河王将带来的祭品在碑前逐一摆好,“您在洛阳,过得还好么?”
“还行。”清河王说:“夷安侯那小子至少没要了我的命,只是暗中命人停了我的俸禄而已。好在我也穷惯了,靠着往年从赌场中赢来的钱财,倒也活得下去。”
“云奴怎么样了?”
“还活着。”清河王说:“我去见过他几次,那孩子的精神还算不错,你不用太担心他。夷安侯忙着收拾不服他的乱党,忙着准备登基,倒没工夫去理会云奴。我呢,是个没什么用的父亲,只好将亡妻早年的一些画作拿出来,卖与了洛阳的权贵,凑来了一笔金子,上下打点,免得那孩子在折桂宫那种地方受苦。”
原来她想到的事情,清河王作为一个父亲早就想到了。褚谧君舒了口气,又忍不住一叹。清河王的手头有多拮据她是知道的,王妃朱霓在死前本就焚毁了自己大半的画作,留下来的墨宝寥寥可数,然而清河王却为了儿子,不得不将妻子的遗物卖出。
“晚辈那日离开褚家时,走得匆忙,不曾携带太多财物,但手头还有部分黄金与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