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的任性蛮横由此可见一斑。一众护卫只好无可奈何的听他的吩咐,簇拥着他回到了洛阳城。
至于是谁想要害死常昀,答案不得而知,毕竟他们连刺客的影子都未见到。
但他们都猜,幕后主使应当是夷安侯。因为只有夷安侯与他有利益牵扯,最想让常他死。
既然是夷安侯的话,那他们便只能闭嘴了,他们这些被派来监视常昀的侍从都是楼巡的人,知道楼家在皇位之争中支持的是夷安侯,故而都默契的没有将这场规模不大也没有造成伤亡的刺杀上报给楼巡。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事,被他们平安送回清河王府的常昀,在黄昏日暮城门即将关闭之际,又悄悄的离开了洛阳城。他改换了衣装悄悄混进了出城的流民中,谁也没有发现。
他夜间出城,是为了找一个人。
这些天频繁的在洛阳四周晃荡,就是为了找褚谧君。他从褚相那里读过了褚谧君写来的信笺,知道了安定郡都发生了什么,料想她应该会选择回到洛阳。
只是眼下的洛阳,已经大变模样,她不敢直接入城,而希望能顾在城外见到他。
白日那两支箭,不是有刺客想要杀他,而是她在远处,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回来了。
***
褚谧君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只夜明珠,借着那微弱的荧光对着溪流洗了把脸。
她在回到司隶的时候,从梦中醒来,接着便听到了楼巡兵变的消息。从凉州赶回洛阳她只耗费了十天,一路疾行的代价自然就是旅途的疲惫。褚谧君伸手抹了把自己的头发,不出意外的发现它们结成了一团。
队伍被她分为了好几部分,她所带领的这支是最早赶到洛阳的,好几个贴身服侍她的侍女都没有跟上,因此她只能掏出木梳,对着溪水略有些吃力的梳头。
在她身边坐着的是方士钟先生,他好奇的拈起了被褚谧君搁在青石上的夜明珠,打量了几眼,说了句,“品相不错,不愧是皇后的外甥女,竟可以用这样的东西来照明。”
“不用明珠,你难道想让我点火么?这里极其靠近洛阳城,容易被人发觉。”
见钟先生仍拿着那颗夜明珠,褚谧君于是道:“你若助我,别说夜明珠,哪怕是一生的荣华富贵我都能赐你。”
钟先生讪讪一笑,“在下可不是那种贪慕富贵的人。”
“知道先生不是,先生若是,也不会冒死于漆县之外拦住我。”
钟先生轻笑。
他自称姓钟,无名无字,是个四处云游的方士。也许他只是个骗子神棍,也许他真有几分本事,但这些都与褚谧君无关。褚谧君知道的是,这个人是真的曾去过东赫兰,做过东赫兰单于的国师。
以他的身份,不难从赫兰单于那里探听到什么。他能够清楚的告诉褚谧君等人安定郡守通敌,凉州有人想杀陌敦,并不是因我他真的能掐会算预知天命,而是他设法探听到了单于的计划,之后冒死逃出东赫兰,一路南下。
其中艰辛,难以言喻。
“其实东赫兰单于对我不可谓不好,然而我到底是个宣人。在得知东赫兰有意南下时,我便提出了反对。假托神明意旨接连做出了不希望东赫兰出战的预言,奈何赫兰单于仍然执意挑起两国战事。于是我索性离开了王庭,反正我是一个立志周游四海之人,在东赫兰找不到我想要的长生之术,我就回到大宣好了。”钟先生轻描淡写的说道:“走之前,我打听到了不少东赫兰的机要,想着要是我能活着回到洛阳,可以将这些情报卖给朝廷,说不定就能换个下半生衣食无忧。”
至于他在这一路上所受到的颠簸,他一概不提。
但料想是很苦的,否则他在漆县时为何会看起来狼狈有如乞丐。
“大宣东部国境正在打仗,我怕自己稀里糊涂的死在乱兵之中,所以走的是西路,从凉州与大宣交界的地方进入。在我到达漆县之际,我听说,西赫兰王子就要来了。我想起东赫兰单于似乎还打算对付西赫兰,于是我便拦住您的车驾。”
“东赫兰单于为何执意想要南下?”褚谧君问。
钟先生脸上带着似是平淡又仿佛讥诮的笑,“因为,是你们宣人邀请他南下的。”
褚谧君用力的攥着手里的木梳,梳齿刺进皮肉里也好像不觉得痛,“雁门守将楼巡卖国,是么?”
“对于他来说,不能算是卖国,只能说是双赢。还有凉州诸郡的官僚也是,他们也是为了利益。”
“凉州官僚莫非都与楼巡结成了一党?”
“这我不清楚,您这一路走来,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的审问安定郡守,他想要什么,您清楚。”
是的,她很清楚。
西域商路每年能带来大量的钱财,然而自从几年前褚相借着和西赫兰结盟的机会大对西域商贸插手,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那些无比的希望褚相去死。
可是,楼巡就不怕东赫兰威胁到他么?
边境常年无战,使武将的地位逐日降低。然而楼巡就算能借着与东赫兰交战的机会夺权,可他难道就不怕东赫兰南下后不肯退回草原?
“东赫兰单于又不是傻子,他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吞掉大宣。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是西赫兰。”褚谧君忽然想通了。
她以探寻的目光看向钟先生,后者朝她点头。
“东赫兰看似在同大宣交战,其实人家的主力早就悄悄的往西去了。所以那个西赫兰小王子,就算想回家,我猜都回不去了。”
“前阵子前线频频传来作战失败的消息……”
“都是假的,说不定前线根本没几场大战,全是在做戏。”
褚谧君沉默良久。
“平阴君带我来洛阳,是希望我能将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诉陛下与丞相,可现在楼氏大军已然进入洛阳,丞相或许已经死了,您还是要坚持带我进洛阳么?”他坐在一块岩石上,远眺重重林木之外,洛阳城的灯火。
“都走到这一步了,先生以为还能回头?”
第133章
钟先生盯住褚谧君,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辉打量了她很久, 忽然大笑, “平阴君的面相,还真是妙。”
“妙在何处?”
“此天机不可泄露。”到了这时,钟先生反倒故作深沉了起来,“我之前还在想, 平阴君您屡有妄为之举,难道心中不会有恐慌畏惧么?现在观您的面相,您是个生来注定有诸多奇遇的女子,我想您眼下所经历的这些,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
的确是这样的。
眼下洛阳城内发生的变故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已经从未来的常昀口中得知了未来两年会发生的事,知道不久后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考验。
一定要活下去,即便你将走过的道路布满了刀光。在她即将离开时, 那个常昀是这样叮嘱她的。
他眼中含着期许的笑。
“真希望,在未来也能见到你。”他说。
她在月下望着清冷的溪流发呆, 回想着离魂时,从常昀那里听到的每一句话, 以及今后要走的路。
“那平阴君有想好要怎样进入洛阳城么?”
“我在等一位朋友,我那位朋友会助我。”
“那人会助您,而不是将您绑去献给楼氏中人?”
“没错,他会助我。”
钟先生再不多话。
不久后, 褚谧君的随从前来告诉她,有个少年正朝这一带靠近。
她将头发拢好,起身往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涉过溪流又绕过一片树林, 她终于看见了他。他在月光下略有些艰难的穿行过一片荆棘从,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抬头,而后朝她弯眼一笑。
“如你所愿,我来了。”
她轻轻颔首,神情平静,只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点笑,“嗯,我知道你会来的。”
***
洛阳城内虽算不得人人自危,但确实比起褚谧君离开前混乱了许多。
褚相被暂时放过不杀,但这并不意味着褚党众人能够同样被放过。楼巡忌惮褚相的名望,敬重他的才干,却是下了狠心要减除他的羽翼。朝堂被清空了大半,几乎每日都有官僚及其亲属被处斩枭首。
之前因战乱南逃的流民亦充斥在这座城池的每一处阴暗角落,时时刻刻都在滋生事端。洛阳如同一口架在火上的锅,也许下一刻就要沸腾,接着就要被蒸干。
常昀如往日一般去赌场玩了一圈,只是今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输了不少,正好顺便将楼巡派来监视自己的随从抵押在了赌场,自己慢悠悠的在城内转了一圈后方回家。
在进入自己屋内后,他小心翼翼的锁好了门,对帘帐后的人说道:“打听到了,廷尉、宗正不日将被处死。”
藏在常昀屋中的褚谧君挑开帐子缓步走了出来,“按照你整理来的情报,我外祖父在朝中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常昀点头。
褚谧君苦恼的皱起了眉。她虽然在常昀的帮助下进入了洛阳城内,并且暂时藏进了他家中,但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反倒有些迷茫了。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在这之前,你先吃些东西吧。”常昀推了推桌上已经有些冷的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