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不打算听从乞丐的建议绕路或是折返洛阳,相反,她选择了昼夜不息的赶路,提前进入了凉州地界,找到了乞丐所说与刺客勾结的安定郡郡守。
郡守对赫兰王子的突然造访而感到措手不及,匆匆忙忙出城迎接王子及平阴君。
在郡守为陌敦设下的接风宴上,突然发难,绑了安定郡守,动刑审问——这是褚谧君的计划。
如此果决的手腕,如此狠厉不顾后果的作风,让陌敦等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感慨她不愧是褚相的外孙女。
褚谧君对这句评语未置一词。她是不是褚相的外孙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自幼就被教导过,机会稍纵即逝。
但她毕竟还是个谨慎的人,在向安定郡守发难之前也曾想过这么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能会遭到反扑,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能她其实是被蒙蔽了,安定郡并未投敌,她擅自对一名地方官吏无礼,可能会自己招来数不清的弹劾与非议。
然而这些顾虑,终究还是被她放下了。
一个连寿数都没有几年的人,还怕这么多做什么?
安定郡守似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已经四五十岁了,在面对着从洛阳而来的褚谧君时,满脸的谄笑。接风宴席亦是办得十分豪奢隆重。陌敦与褚谧君都佯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般,与他推杯换盏,席间宾主尽欢。
待到酒酣之际,褚谧君让十三名由她外祖母请人指点过近身刺杀之术的女子扮作舞姬,命她们捧着美酒依次轮番敬安定郡守。
这些女子簇拥上去,趁郡守沉迷美色不设防被之际,制住了他。与此同时被那些跟随了褚谧君一路的北军精锐一拥而上包围了郡守府。
因是夜晚,郡守印又被褚谧君所夺取,所以安定郡虽有守郡兵马数千人,却一时间无法调动。褚谧君趁着这一晚的时间审问安定郡守,并搜查了他的住所,扣押了他的妻妾子女。
这一夜安定郡城鸡犬不宁。
褚谧君不善于审讯,好在安定郡守原本也不是个多么硬气的人,没过多久便承认,自己的确是受人嘱托,将西赫兰王子留在安定。
若不是褚谧君等人快马加鞭提前赶到安定,使他来不及布置,那么接风宴席上遭殃的那个人就会是褚谧君与陌敦。
再问安定郡守,那指使他刺杀陌敦的人是谁。
安定郡守支支吾吾,直到褚谧君忍不下去,抓住他襁褓中的幼儿作势要摔死,郡守才好似破罐破摔一般吼道:“是赫兰人!”
褚谧君缓缓将婴儿抱回怀中,漫不经心的哄了两声,思绪转的飞快。
原以为这是朝中某人的阴谋,却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赫兰人。胡人的势力,已经深入凉州了么?
安定郡守是通过什么途径同胡人打交道的?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替胡人卖命?
陌敦忽然开口,嗓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说赫兰人来找你,是东赫兰人,还是西赫兰人。”
晨曦将至,天际微微泛出些许亮光。昨夜用于笙歌宴饮的大厅内,此时弥漫着血的腥气和肃杀,倒在血泊之中已被严刑折磨了一夜的安定郡守挣扎着抬头,看了眼自己那群被当做人质嘤嘤哭泣的妻妾,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对高高在上的西赫兰小王子道:“既有东赫兰人,也有您的族人。”
褚谧君打晕了安定郡守,挟持着他闯出了安定郡。
凉州是待不得了,必须得尽快回到被褚家势力掌控着的司隶。而她之所以冒险闯入安定郡,捉拿郡守并加以审问,主要还是为了带一个人证回到洛阳,向褚相指证凉州之内发生的变故。
陌敦也只得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前路凶险莫测,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回家也只能忍耐。
一身乞丐装扮的方士也必需跟着。这人邪门的很,竟然用掐算的方式预知到了安定郡守投敌。只怕这不是有神仙相助,而是他本就和赫兰人有勾结。
他之前在向褚谧君介绍自己时不也说了么,他曾北游赫兰,乃单于国师。
然而在逃命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安定郡郡尉的追击。在这一过程中,褚谧君受伤昏了过去。
陌敦本想去找附近的官府求援,但褚谧君在这之前就警告过他,在凉州地界,决不能轻易暴露行踪。因此他们一行人只能抄山路,以求尽可能快的赶回司隶。
又一阵猛烈颠簸,即便陌敦的反应已经足够无快了,但褚谧君还是结结实实的撞上了车壁。车内待着的两个侍女心疼的抱住她,饶是如此,褚谧君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褚相为外孙女想得很周全,在护送陌敦的队伍中,他派遣了好几个太医随行。然而那些号称圣手的名医,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平阴君伤得不重,只是在躲避流失的过程中摔伤,磕到了后脑而已,但她为何始终不醒来,他们却回答不上来。
“去……去请那个老疯丐来!”陌敦下了决心。
在胡人的部落中,本来就有巫医,他们的巫者等同医者。那个方士看起来好像还有些本事,也许能救褚谧君。
“离魂。”老方士被人带上了马车,掐着褚谧君的人中,又掀了掀她的眼皮,说道:“就是人还活着,但魂儿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能救。”方士又说。
陌敦迟疑了一阵,问:“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
方士一笑,“待平阴君醒了,我自然会说。”
***
“又见面了。”褚谧君看着常昀,轻声说道。
她知道自己身在未来。在两个不同的时空穿梭,对她来说已成了家常便饭。
眼前这个常昀无疑是已经成为了帝王的常昀,个子比少年时高出了不少,不笑时使人感到阴郁,而笑起来时,更让人瑟瑟发抖。
眼下是夜晚,周遭的景致依旧是熟悉的太和殿。常昀披着一身玄袍,孤独的站在廊下,月光皎然,映着他面容精致有如玉雕。
忽然间,他偏头朝褚谧君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褚谧君吓得往后猛地退了一步。
阿念并不在此处,现在的她是魂体的状态。常昀竟然看得到她……他本不该看到她的。之前那声招呼,她只是随口说出,压根没指望他能给她回应。
“上次我来时,你还看不到我。”褚谧君喃喃。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眼波静谧似无风时的湖泊,“但我现在能了。”
第131章
“为什么?”褚谧君顺口问道。
问完后她觉着自己有些傻, 常昀又不是方士, 他哪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常昀在听到这话后, 竟然真的耐心的思考了起来。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是之前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脸上的神情温柔而认真。
“我猜,是因为你想见到我吧。”他说。
褚谧君脸红了一阵。见常昀一脸坦然,于是她轻咳了两声, 也摆出一脸平静的神色。
“我之前也想见到你。”她说。
“你之前或许的确是想见我,但你心底对我终究还是存了一分防备。对你来说,阿念是你的亲人,是真正值得你信任的人,所以——”
“阿念之所以能见到我,并非我心中偏袒于她,而是阿念身为方士的女儿, 自幼便在神鬼之事上有些天分。”
听到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辩解,常昀笑了一下, “但你现在,是信任我的对么?”
“……对。”从前她总是刻意将成年后的常昀与少年时的常昀区分开来, 她与少年常昀关系亲厚,但这并不妨碍她忌惮甚至畏惧成年后的他。
直到上一次,她终于借着阿念的躯壳与常昀说了那么多话,才意识到, 不同时空下的常昀,本质上都是一个人,只不过因为不同的境遇, 而有了不同的选择。而人的性格,也是会随着时光改变的,可她难道就该因为性情的不同,而割裂两个常昀之间的联系么?
看着她一脸凝重的思考的样子,常昀忍不住笑了起来。
褚谧君诧异的望向他。
“怎么了?”
“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她说。
方才常昀那一笑,与她往日里从他那儿见到的笑容都有所不同。他笑时,眉目舒展,仿佛阴云散去,清风朗朗。又比起少年时的散漫恣意,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后的沧桑与开阔。
“我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还是拿你没办法哪。”他摇头,在庭院中的一块青石上席地而坐,“你眼中焦躁之色外露,想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对么?”
褚谧君点头,走近了他几分。
“也许你能见到我,是天意吧。上天让我来为你排忧解难。”他倦懒的揉了揉太阳穴,“上回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你便走了,这次,继续。我会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然后你在自行判断,你该怎么做。”
“你现在多大了?”他问。
“十七。”
“上回见到你,你还是十五岁的女孩呢。”
褚谧君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先前只顾着同常昀说话,这时她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
眼下他们是在太和偏殿之外的一处庭院,从庭院往殿内望,所见到的是一片狼藉,而殿内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