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昀点头,“一切照你的安排便是,还要我做什么吗?”
褚谧君想了一会,认真的开口说道:“你的确有件事该去做。去救济南王,趁着洛阳处在动荡不安的时候,去见济南王救出来。”
按照未来那个常昀的叙述,济南王就死在这一年。
具体是怎样死的,褚谧君不清楚。因为常昀的叙述非常简要。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她最后一次在未来见到常昀,对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他被孤零零的关在太和殿内,每过一阵子,就会有宫人巡视,这使得他不得不几次三番终止与她的谈话。其次是他好像赶着去做什么,那时正是晚上,他却频频望向更漏和天际的月亮,像是在不安的等待着天明。
他只是简要的和褚谧君叙述了从庆元七年至九年会发生的大事,却没有告诉她那些事情的详细始末以及她该如何应对。
“总之去救济南王。如果不抓住机会的话,或许就来不及了。”
***
褚谧君又一次在常昀的帮助下见到了皇帝。
“计划已经进行了大半,该做的安排都已完成。”她这样告诉他。
皇帝坐在金殿高处,颔首,神情威严冰冷。
长久以来,皇帝都处于褚家人的控制中,以至于褚谧君心中对这人并无多少尊敬,只将他视为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可怜人而已。眼下外祖父与姨母都不在,她独自面的此人,这才慢慢的发觉了他的深沉与精明。
“你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可怕。”他说。
褚谧君眉心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我想要见皇后,可以么?”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并不算恭敬。
皇帝没有反对,他起身往前,褚谧君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看起来就像是他的某位新宠。
这日褚谧君是装扮成了宫女的模样,依旧是常昀为她描画的妆容。这家伙善于丹青,大概是将褚谧君的脸当成了画纸,以胭脂眉黛细细勾勒,最后连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是谁,不得不感叹常昀的手实在是巧。
从小到大,褚谧君都和皇帝不算亲近,这人是自己的姨父,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皇族与外戚之间的对立关系,总觉得有朝一日这个看起来儒雅的中年人会杀了她。
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十七岁的她只比皇帝矮上小半个头。这一路走来,气氛沉闷压抑,褚谧君出神的盯着皇帝的脖子看了一阵子,又将目光挪开。
“陛下是怎样看待皇后的?”她忽然出声问道。
其余的侍从都走在比较远的地方,褚谧君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皇帝能够听到。
皇帝闻言扭头看了这个外甥女一眼,目光疲惫,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听说皇帝少年时对貌美的褚亭一见钟情,那时褚相原本并不打算将长女嫁入宫中,可惜他们两厢情悦,拆散不得。
数十年过去,皇后其实仍然貌美,却只能使皇帝感到忌惮、害怕,而无法使他心动了。
皇帝将褚谧君领到了椒房殿,“她就在里头。”他指了指一幅帘帐,然后便在一张长榻上坐下,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帘帐后是皇后就寝的寝殿,褚亭就果然就在里面。她还活着,没有被秘密押往暴室,没有被折磨,好好的活着。
甚至她的精神状态都十分良好,在这样的时候依旧妆容一丝不苟,长发高绾成方髻,穿着蜀锦裁成的襦裙,正坐在窗边阅读一卷书籍,气定神闲,雍容高贵,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莺娘和赵莞守在她身边,在听见褚谧君的脚步声后猛地回头盯着她。她们都不认得她了,褚皇后瞥了她一眼,倒是笑了笑,“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不错。”
这是长辈居高临下的口吻,是她对聪明人难得的赞赏。她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了。
“但你该去设法救你的外祖父,而不是来这里找我。”她又说。
***
洛阳城内流言四起。
楼巡清楚,那些流言有些或许是过于夸张,但有些却是真的。他在与东赫兰人达成协议,引他们南下之际并没有多少犹豫,此时也没有后悔。他的家族绵延数百年,不可以轻易断绝,既然楼氏一族面临危险,他就要尽力去挽救。
世家子们从小就被教导,家族重于一切,王朝更迭不要紧,庶民死去也不要紧,只有他们的姓氏和这姓氏背后的荣耀能够传承下去就好。
但当他目睹生灵涂炭战火纷飞时,他心中还是免不了有所触动。自幼熟读的孔孟之学时不时会窜出来刺痛他一下。
他明白自己是罪人,他的罪行迟早会被揭露。
但是,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揭露!
有人操纵了洛阳的舆论,将真相与夸张的谎言糅杂在一起散布。悠悠之口难以被堵住,他明白自己是招惹了麻烦。
“查明白了。”他父亲派来的心腹来到他面前。
“是谁?”他咬牙切齿。
“广川侯。”心腹说。
楼巡愣了一下。洛阳达官显贵如云,被他处死了不少,广川侯并不算显眼,只记得是个很漂亮,眼中带着狡黠的男孩子。
他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儿,所以下意识的将广川侯常昀也当成了孩子,不予重视。
但仔细想想,一个距皇位只有半步之遥的少年,怎么可能还如孩童般天真无辜呢?
“怎么处置?”
“自然是杀了。”他淡淡说道。
第136章
然而就在这时, 有人前来通报, 说广川侯邀请楼将军前往清河王府做客。
楼巡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气得笑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找这人的麻烦, 他倒主动凑了上来。
楼巡原本是不想去的,他没兴趣理会常昀都想了些什么,他打算直接杀了这人,然而为常昀通报的那人却又小心翼翼的呈上了一只木匣。
怀着好奇之心将木匣打开, 匣内盛着的是一枚官印,随平阴君一同失踪的安定郡守所佩之官印。
***
楼巡赶到清河王府时,常昀父子已为他备好了宴席。
清河王没有出面,迎接楼巡的是尚未及冠,眉目间仍带着稚气的广川侯常昀。
楼巡轻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到尊客之席上坐下。他此行一共携带了护卫二十人,皆是他在军中的亲兵, 个个身高过八尺,披铠甲, 执利剑,见广川侯却不拜, 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楼巡身后。
常昀倒也不怒,亲热以对待长辈的礼节招待楼巡。并不直说自己的目的,而是招呼楼巡饮酒品馔,又召来了他从市井请来的伶人, 为楼巡表演飞丸取乐。
清河王府布下的酒席并不算丰盛,毕竟清河王只是一落魄皇族,但席间常昀的礼数很是周全。楼巡很有耐心的与他周旋, 酒过三巡后,终于等到他主动说明自己的意图,“陛下年事已高,当立国储,不知大将军认为,我与堂兄,谁人担得起此任?”
这话十分直白,直白到让楼巡眉心一跳。
“自当天子圣裁。”他说。
“那将军可否猜一猜,天子心中,中意的是谁?”常昀不依不饶。
楼巡已经猜到常昀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将酒樽一放,“广川侯真乃有大志之人。”
常昀唇角衔着浅淡微笑,他模样生得好,所以即便是张狂起来的时候,也还是十足的灵动清雅。他捧着酒樽一步步走向楼巡,期间并没有谁上前来阻拦他。
楼巡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转瞬又放下。他没必要畏惧一个孩子,即便这孩子穿着华贵的锦袍,戴着成人的玉冠。常昀向他走来时,衣衫随风飘摇,风姿如仙人,但也正好可以看出他身上并未携带什么武器。而楼巡身后,可是站着二十名亲卫的。
不论这少年才干如何谋略如何,至少他胆识还是具备的。楼巡在心中评价。
“大将军若肯助我,我必会回报大将军。”
“用什么回报?”楼巡斜睨了少年一眼。
“安定郡守以及他手里掌握的某些不利于您的证据?”常昀端着酒樽的手微微抬高了些。
年轻人果然城府还是浅了。楼巡在心中讥笑道。
看样子安定郡守果然还是落到了常昀手中,那人虽不是他的部下,但他们都与赫兰人有联络,他做了什么事安定郡守也都知道。
然而常昀不该直接了当的将这些都说出来。安定郡守是平阴君所擒,说明眼下平阴君就藏在他这儿。
这个少年,还是杀了吧。楼巡心想。
小小年纪什么都不会,竟还学着威胁他?他杀了他,再拷问清河王,火烧王府,自然能找到平阴君,能毁灭掉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
有时候你以为你足够聪明足够狡诈足够心狠,可实际上你的一切行为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就在楼巡打算下令让自己身后众人拿下常昀之际,恭恭敬敬端着酒樽的常昀却猛地将酒樽砸向了楼巡。
楼巡下意识的躲闪,而就在这时,常昀猛地矮身,从长条漆案下拔出了一把剑。
他靠近楼巡时,的确未曾怀揣利刃,但清河王府是他的主场,他早就将武器藏在了楼巡用膳的这张长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