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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 完结+番外 (水怀珠)


月夜之下,一脸血污,两眼通红,满身伤口。
众人不寒而栗。
鬼婆婆定神之后,疾步赶来,却遭莫三刀一记眼神制住。
这显然是刚刚从舔了无数鲜血的眼神,暴戾、阴狠,以及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戒备。
鬼婆婆想起先前是自己命人将他带来此地的,心知被他误会,忙解释道:“萱娘诬告我背叛合欢宫,让宫主下令屠我寒枝台,我亦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略微一顿,细辨着他血脸上的表情,“你……可还好?”
莫三刀叼着那刀,通红的眸底杀意稍敛,鬼婆婆立即向玄凤示意。
玄凤来至莫三刀跟前,欲接下他怀中昏迷不醒的花梦,却被他本能地避让。
场面一时尴尬,还是白彦大步走来,挡在玄凤之前探臂一抄,驾轻就熟地把花梦横抱入怀,这才化解。
玄凤冷淡的眼神从白彦脸上扫过,落向他怀中的花梦,探探鼻息,向鬼婆婆点了个头。
鬼婆婆松一口气,重又看回莫三刀。
艳红的火光下,他遍布血污的脸依旧令人发憷,幸而那双素来通透的眸子渐渐由腥红恢复了褚褐,褪下了凶悍与戒备。只是那一身的伤……
鬼婆婆又蹙起眉头。
许是被这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耐了,莫三刀拿下嘴里的刀,声音散漫如常:“还不走?”
鬼婆婆微怔之下,轻笑出声,望向他身后一片鲜红的庭院。
大火把原本昏暗的场所映照得亮如白昼,一个个被砍割的少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庭中,分不清是萱娘那边的,还是原本便属于寒枝台的,又或者,从前属于寒枝台,眼下却已变成了萱娘的……
鬼婆婆心中五味杂陈:“那些个丫头,都是你杀的?”
莫三刀“唔”了声,先前极为血腥、凶残的几幕情景从脑海里飞快掠过,又摇头,他恍惚记得,自己并没有杀太多,有一些,他甚至还想保来着,只是……
“罢了。”
鬼婆婆打断他的思绪,寒枝台大火,萱娘定会再派人来查探,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她回头向玄凤吩咐:“先退入地宫,稍加整顿后,再去摘星台看看。”
***
鬼婆婆口中的“地宫”,乃不归山皓月峰下的一座地下暗室,距离摘星台极远,原先是宫内用以关押罪人的地牢,后废置不用,辗转几十年,便成了一片阴暗而潮湿的废墟。有回鬼婆婆途径此处,也是突发奇想,图个隐秘清净,便命心腹玄凤替她拾掇了一层出来,留给她闭关修炼所用。因本就是图清净,故除她二人之外,合欢宫内并无人知晓。
拾掇出来的这一层,位于地宫最底,毕竟也就是练功所用,室内并无什么家具,点燃火光,入目也就是一张石榻,以及一方石案而已。
白彦把花梦放到石榻上的档口,鬼婆婆已吩咐玄凤去接应先前派去带阿冬的那名影卫,又命剩下几个去外间勘察整座地宫情况,以备情势紧急时有路撤离,待再次入室来,白彦已不见人影,火光幽幽的石室中,独剩莫三刀与花梦两个,一人躺在石榻上,一人坐倒在旁边地上,皆是血迹斑斑的手交握在一处,像极一对死里逃生的苦命鸳鸯。
鬼婆婆气不打一处来,很想发作,可一上前瞧清楚莫三刀身上那些骇目的伤,心头又被狠狠一击,生出些微不忍来。
可当事人却仍全然不觉似地坐在那儿,阖上眼睡了,任身上皮开肉绽处的鲜血慢慢地流着,仿佛个铁人般。
鬼婆婆胸口郁气一滞,猛然转身往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灰尘遍布的旧药箱。
“哐当”一声,药箱被扔在石榻旁,莫三刀却恍如未闻。
鬼婆婆阴着一张脸,复又离去。
黑夜已至尽头,石室内却仍旧昏昏暗暗,幽幽惨惨,纵然有壁上的火把映照,也难驱阴晦。莫三刀靠在冷且硬的石壁上,睡着睡着,人突然倒下来,砸在花梦瘦削的肩上。
花梦紧闭了一夜的眼皮微微翕动,这一回,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尚且看不到这半明半昧的石室,影影绰绰的视线里,出现的只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头发散乱,浓黑的眉毛紧蹙着,上面沾染着发黑了的血,使得那高挺的鼻梁也锋利如刀似的,令人心惊。
花梦定了定神,方反应过来这是莫三刀的脸,困惑地蹙紧眉头,不知他何以变成这副模样。
莫非是两人又遇上什么幻境、陷阱了?
花梦心念涌动,意识还停留在那片幽深的树林里,想到那些混乱的剪影,脑海里不禁闪过自己“死”前向莫三刀提的那一问,脸上渐渐发红。
也不知,他当时到底是回答了没有,又回答了什么……
鼻端前是粘腻的血腥味,与他均匀的呼吸,花梦抬手,缓缓摸上这张血淋淋的脸,想替他把那些骇人的血迹拭净,却没动几下,便被制止了。
莫三刀竟是醒着的,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捉住,阖着的眼皮微微睁开一丝缝,露出点点透亮的眸光。
他没有看她,却仍然枕在她肩上,宽大而滚烫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力道有些大,好像稍一放松便会失去似的。
花梦垂眸,望向那手,低低感慨:“是你和我一块死了,还是我跟你……都还活着?”
莫三刀低垂的眼睫微动两下,缓缓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来,隔着那硬邦邦的胸膛,花梦明显感觉到里面怦然有力的心跳。
“活着。”莫三刀难得的惜字如金。
花梦短暂沉默,旋即微笑:“早知我命这样大,就不该问你那个问题了。”
莫三刀的身体微微一颤。
花梦把自己的手从他胸前抽出来,尽量用平静而坦然的眼神看他:“你就当我死了一回吧。”
莫三刀蹙眉,没听明白。
花梦继续:“那些话,也都忘了吧。”
莫三刀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僵硬片刻,猛地坐直起来,褚褐色的眸子深处沉沉的,竟是花梦无法分辨的情绪。
“你说什么?”莫三刀再次确认。
花梦一愣,撞上他那暗色涌动的眼睛,莫名地有些心虚。可是,她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欠了情债的人,分明是他,而不是自己。
花梦没有再答,固执地别开了脸,莫三刀眉头又微微一蹙,他转头,看到地上那个陈旧的药箱,拿刀扒过来,挑到榻上。
“给我包扎伤口。”他往石壁上一靠,屈着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坐着。
花梦瞧了那灰扑扑的药箱一眼,撑着石榻坐起来,又去看莫三刀,借着火把的荧荧光照,这才看见他那累累伤痕,脸色当即大变。
莫三刀望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愕与担忧,心底涌动的愠怒方平息了些,眸光渐渐温和。
她依旧是先给他脱衣,伤口太多,时间也似乎有些久,血干了之后,黏住里衣,很不好脱。她大概是怕弄疼他,蹙紧蛾眉,十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动……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费劲,尖刀利剑挫骨他都忍得,又哪里会把这些皮肉之苦放在心上。可是,他没有出声阻止,他静静地看着她,不觉得费时,不觉得麻烦,反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受用。
他的目光似乎异于寻常的炙热了,花梦不禁抬眸,径直撞上那直露的眼神时,心跳猛漏一拍。
莫三刀的心亦在胸膛里重重一撞。
“怎么伤的?”最后却还是花梦先恢复镇定,转身去药箱里取了金疮药与纱布来。
莫三刀舔舔嘴唇,抬起手臂,让她先把上面的两处剑伤先裹上,瓮声答:“被宫女围了。”
他一笔带过,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花梦倒也不疑有他,处理完臂上的伤,走下石榻,在他肩旁坐下,低头去清理肩胛上的脓血。
那里简直是个窟窿,也不知是被什么兵器所伤,黑黢黢的一个洞,教人毛骨悚然。花梦紧抿嘴唇,指腹按住边上的肉,提醒他:“会很疼的。”
莫三刀略吸一气,皱紧眉“嗯”了声。
花梦指上用力,挤出脓血后,低头凑近那伤口吹了一下。
莫三刀紧绷着的身体跟着一颤。
火红的光辉铺陈在她低垂的脸庞上,那微微飞霞的耳鬓,轻轻嘟起的唇瓣,唇间呼出的有如羽毛一样挠人心尖的气息……莫三刀的身体突然间无法自已地热起来。
“别吹了。”莫三刀撤肩躲开,眉心紧蹙,脸上带着几分似怒非怒的神色,连声音也一并沙哑下来。
花梦吹气的动作微僵,想是自己又冒犯到他了罢,有些失落与懊恼地坐直身,转头去拿药瓶。
两人一阵沉默。
也不知多久过去,方响起莫三刀那带有探究意味的声音:“你以前,有过几个男人?”
花梦几乎疑心自己幻听了,抬头:“你说什么?”
莫三刀移开视线,半是窘迫,半是冷然:“你那时说,这世上的男人最会骗人,可是因为……曾经被骗过?”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时,她以常玉的身份与他说的一句话,当初不觉如何,现下想来,滋味非常。
一想到这世上竟有男人能骗过她,甚至伤过她,莫三刀的心里便像窝了一大团火似的,烧得他整个人窒闷又烦躁。
“怎么突然问这个?”花梦细辨着他脸上的神情,眼底倏然掠过一丝光亮。
莫三刀仍是闷闷的:“无事可做,随便聊聊。”
花梦微眨眼睫,低低“噢”了声,重新给他缠纱布,缓缓道:“我倒是还没有被男人骗过,只不过知道这世上会骗人的男人很多。”
莫三刀听到前一句,胸口里的郁气略散,可听到最后,又没见她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皱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以前都是你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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