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秀梳的很用心,如在装点一株即将盛开的花,恨不得将所有的美的、好的、全部用在她身上。
镜中的女子从脂粉不施到丰容靓饰,容颜渐渐的清晰起来。
禾晏有些恍惚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她原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出嫁的时候,竟然可以这般美丽。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声音很轻,青梅去将门打开,待看见外头的人,有些疑惑的开口:“您……”
“禾小姐?”禾晏怔住,随即站起身来。
禾心影从门后走出来,似乎有些紧张,她先是看着禾晏,怔了怔,直到夏承秀轻声问道:“姑娘?”她才反应过来。
“我听说今日禾姑娘出嫁,想来看一看,”禾心影咬了咬唇,从背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这是我的贺礼……家中出事后,就没剩什么东西了。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我娘送我的耳坠。听说,是我外祖母留给她的。”
“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个……”禾心影顿了顿,低着头道:“禾姑娘若是嫌弃……”
下一刻,那盒子被接了过来,禾晏冲着她笑:“太好了,我今日出嫁,配的好几幅耳坠看起来都不怎么好看。”她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对衔珠凤形琥珀耳坠,便将其拿出来,“这耳坠瞧着刚刚好,与我的嫁衣很相衬。”
“心影,”她叫的亲昵,“你帮我戴上吧。”
禾心影一愣,不确定的问:“我……吗?”
“对,”禾晏拉起她的手,将耳坠放在她掌心,“你帮我戴上,也好沾沾喜气。”
明明是冬日,拉着自己的手却带着融融暖意,一瞬间,禾心影的心里极为酸涩。今日到这里来,她是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她如今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妻,走到哪里都要经受旁人的鄙夷目光。到这里来,她还真怕禾晏嫌弃自己。好容易才跟魏夫人说明,待到了门口,踟蹰许久,迟迟不敢进来。而眼下,禾晏待她的目光,就好像她与别人没有任何不同。
禾心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拿起耳坠,戴在了禾晏耳朵上,末了,后退两步,打量着眼前人,喃喃道:“禾姑娘,你真好看。”
她的眼睛慢慢溢出一阵酸意,倏而想到自己出嫁的那一日。其实那时候她亦是怀着紧张和忐忑,还有一点期待与娇羞,当时的禾二夫人也是如自己这般,将这耳坠戴在她耳朵上,那时候禾心影以为,自己将要开始崭新的、幸福的新生活,可原来那一桩亲事,是如此不堪。
眼前的新娘真漂亮,禾心影想,她真羡慕禾晏。
禾晏的目光落在禾心影一瞬间变得茫然的眼神里,顿了顿,她突然上前一步,不顾自己繁复的衣裙,头上的发髻,轻轻拥抱了禾心影。
禾心影一愣:“禾姑娘……”
“你日后,也会这样好看。”
身前的暖意如此真实,让人一瞬间似乎找到了依靠,可她只是慌乱的低下头,不知所措的开口:“不……我不会有更好的时候了。”
家中接二连三的突遭变故,身份的陡然转变,足以让从前骄傲任性的千金小姐,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自卑而胆怯,禾晏心头一酸,抱着禾心影的手臂微微收紧,她低声道:“别忘了,你是飞鸿将军的妹妹。”顿了顿,她才继续开口:“也是我的妹妹。”
禾心影心头一震。
新娘已经松开手,站在原地望着她,目光是真切的温暖亲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玉华寺,心影,你可能不知道,玉华寺真的很灵。”
“佛祖会保佑虔诚之人心想事成,所以,你一定会越来越好。”她道。
禾心影呆怔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慢慢的笑起来,望向禾晏:“好。”
“既然来了,”禾晏拉着她往一边走,“就也来帮帮忙好了,我们家中女眷实在是很少,承秀一个人忙不过来,心影,恐怕要麻烦你一阵子。”
禾心影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对了,”新嫁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镜中的她一笑:“你日后,可以叫我‘姐姐’。”
……
“到底好了没有哇?”禾云生在外面来回踱着步,有些紧张。
“急什么,”禾绥骂他,“你姐姐在里头梳妆打扮,当然要慢慢来。”话虽如此,他自己却满眼焦灼,将新做的衣裳褂子底都揉的皱皱巴巴。
他与禾云生亦是换了新衣,禾云生如今长高了不少,衣裳一换,瞧着也是个翩翩少年郎,禾绥却是做武夫做了一辈子,鲜少有精心装点的时候,现在想想,上一次穿的这般隆重,似乎还是他娶妻的时候。时光倏而流转,如今,轮到他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了。
正想着,里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夏承秀同禾心影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青梅,夏承秀笑道:“禾老爷,禾姑娘已经妆成,你们可以进去同她说话了。”
“哎……好!多谢夏姑娘了。”禾绥闻言,迫不及待的起身往门里走,禾云生也跟了进去,青梅捂嘴一笑,将门又给戴上了。
禾晏一转身,就看见禾云生与禾绥两个站在自己面前,愣愣的不说话。
“怎么了?”她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又怕晃掉了满头的珠钗钿头,只得微微抬首,“不好看吗?”
“不不不……好看!”禾绥回过神,“晏晏太好看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你同你娘……长得真像……”
禾晏自打醒过来后,就知道禾绥同亡妻生前感情极好,又因为禾大小姐生的肖似禾夫人,才从小对她骄纵有加。如今禾绥见此,只怕是睹物思人。她只好小小的挪动步子到了禾绥身边,轻轻拍了拍禾绥的肩以表安慰。
“爹,”禾云生翻了个白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不嫌触霉头吗?再说了,禾晏哪里及的上我娘的美貌,你也太夸张了。”
他这一句,倒是将禾绥从忧伤之中也拉了回来,禾绥骂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本来就是。”
“去去去。”禾绥将他赶到了一边,从袖中摸出厚厚一叠纸,“这是一点地契和田地,晏晏你拿着。”
禾晏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肖家送的聘礼,我看过了。”禾绥道:“我们家是不能和肖家相比,但你的陪嫁,以咱们家的情况,说出去也不算丢脸。这个,没有写在陪嫁单子里,你且偷偷的藏着,也勿要告诉怀瑾。日后要是手头紧,或是没有银钱,就用这个……”
“等等,爹,”禾晏问:“咱们家光是聘礼就快把底子掏空了,哪里来的田庄地契?”
禾绥的脸上,就显出一点得意的笑容来:“当年我同你娘成亲,我是做了上门女婿,咳,没有聘礼,可你外祖母外祖父心疼你娘,陪嫁照送。你娘走了后,这些年,陪嫁我一分钱都没动,就想着日后你要是出嫁了,一部分好教别人看看,咱们禾家有钱,不至于被夫家看低了去。另一部分……”他把地契往禾晏手里塞,“你自己拿着,你这不是找的上门女婿,是去的别人府上。一定会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别找怀瑾要,爹给你拿。手里有钱,腰杆子也硬的多。”
禾晏从来没想到,禾绥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粗糙汉子,心思竟然如此细致。她有些哭笑不得的将地契塞回到禾绥手里,“爹,我不要这些,我自己有俸禄,怎么都不至于手上不宽裕的。云生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些留着给他。”
“我不要。”不等禾绥说话,禾云生自己先拒绝了,他道:“哪有男子汉光想着家里的银钱,我若想要什么,自己去挣,娘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我……”
禾绥把地契往桌上一拍,罕见的对禾晏强硬起来:“不行,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晏晏,拿着!你要不拿着,我就不让你出这个门。”
禾晏:“……”
她道:“好,我收着。”心里想,罢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想个办法给放回去就是了。
禾绥看着禾晏,感慨道:“当年你娘咽气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姐弟二人,我在她的塌前起誓,日后永不续弦再娶,好好将你们姐弟二人养大。晏晏,你有了好归宿,爹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一半。”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禾晏的头,又怕将禾晏的发髻弄乱,终是轻轻碰了一下,就缩了回来:“你同你娘的性子很不一样,原先爹觉得你骄纵任性,怕你吃亏,如今看来,你坚强有主意,就算嫁的不是肖怀瑾,嫁的是别人,你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爹以你为豪。”
禾晏望着眼前的汉子,她前生对于父亲一词,得到的只有被利用和失望,如今上天像是要补偿她似的,将这世上最好的父亲送到了她面前。她才知道,一个父亲的影子,是可以这样温柔与强壮,沉默的爱着儿女,一如既往。
“爹,”她握住禾绥布满茧子的双手,笑盈盈的开口:“谢谢你,我也以你为豪。”
外头青梅的声音传来进来:“姑娘,迎亲的队伍快到了,老爷,说完了的话,就赶紧出来,别误了吉时。”
禾绥无措的松开手,又看了禾晏一眼,有些恋恋不舍,像是有千万句话要说,最后却也只能憋出一句:“晏晏,爹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