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八九。”肖珏望向远处,“他应当已经代替了徐敬甫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皇上对乌托人那头的看法?”禾晏问:“经此一事,皇上应当不会再接受乌托人求和的提议了吧?”
肖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禾晏心里清楚,文宣帝如何,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矛盾,只怕因为徐敬甫的死,会更快地计划,只怕过不了多久,争斗就会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来。
肖珏与太子广延之间,视如寇仇,日后若真要……必然要站在四皇子一头,但名不正言不顺,倘若皇上拟下传位诏书,至少名头上,都要吃些苦头。
“不必担心,”肖珏淡道:“我心里有数。”
禾晏笑了笑:“也是,今日是新年,还是不要想这些为好。”
“嫁衣已经做好了,”肖珏突然换了话头,“再过几日,就让人送到府上。”
“这么快?”
肖珏目光掠过她:“只有不到十日就成亲了,哪里快?”
禾晏讪笑道:“话虽如此,但是……”
平日里也没觉着,听他这么说,就好像突然也有点快要临场的紧张感来。
“明日之后,我不会再跟你见面。”
禾晏:“为什么?”
“新婚夫妇,成亲前几日不可相见。”肖珏回答。
禾晏小声道:“平日里也不见你是个这般守规矩的人。”
肖珏挑眉。
“我的意思是,”禾晏抓起他的手,诚恳开口,“你说的太对了,理应如此,有你这样将一切都操持的好,我很放心。”
她现在明白了,肖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要说两句好话吹捧吹捧他,他就很高兴。早知道这人这么好哄,禾晏心想,从前在贤昌馆的时候,就该使劲儿抱住他大腿多多奉承,指不定除了剑术之外,刀术马术什么的也一并指点了。
她这演技拙劣,不过,肖珏也只是看着那只被禾晏抓起的手,顿了一下,复又将她的手覆在了自己掌心。
“禾晏。”他叫她的名字。
“啊?”
“新年快乐。”他淡淡道,黑瞳盛满夜里的星辰,比长空之中的烟火动人心魄。
禾晏愣了一下。
一种藏着暖意的满足从胸中渐渐升起,她突然觉得这个新年,是真的崭新的一年了。
“不客气,”她头一歪,靠在肖珏的肩上,使劲儿蹭了蹭,“你也新年快乐。”
……
街道尽头,远远传来爆竹的声音。
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了新换的春联。
石晋伯府上,今年却是格外的萧瑟。
原本按这个时候来算,楚家应当是新妇进门,正好事成双的日子。没料到前不久徐家出事,连带着楚家也倒霉。虽然最后楚昭大义灭亲,暂且躲过一劫。可石晋伯因为同徐家的那门亲事,一时从人人称羡沦为了京中笑柄。楚临风好脸面,整个年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里也并无过年的半分喜意,冷清极了。
楚昭的院子里,更是一片寂静。
徐娉婷刚来的那几日,得知了徐敬甫死亡的真相,日日在院中叱骂楚昭无情无义,以怨报德,后来被院中的嬷嬷教了几日“规矩”,便沉默了许多。不过这样一来,整个院子里那唯一的一点热闹也就消散了。
楚昭坐在屋里,烟火的声音离得很远,宅门外与宅门里,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有人进来,小厮道:“四公子,应香姑娘来信了。”
楚昭接过信看了看,过了片刻,将信放在油灯上的火苗里,渐渐燃尽。
桌上还放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扁平如人的手掌,仔细去看,似乎是一匹马的形状,只是断裂处看起来粗糙又不平。同桌上的其他摆设陈列在一起,格格不入。
楚昭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神情逐渐变得悠远起来。
小厮顿了顿,挣扎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四公子,那一日见禾姑娘的时候,为何不以许大奶奶为饵,将禾姑娘留下来呢?”
禾晏如此看重禾心影,若是以禾心影为胁迫,说不准禾晏与肖珏的亲事,未必能成。
“没有用的。”楚昭回到。
小厮不解,看向眼前人。男子一人坐在桌前,油灯发出的光微弱,将他的身形衬的清瘦且孤独,偌大的宅院里,像是只有他一人,就要在这里,天长地久的独坐下去一般。
“她是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女人。”过了许久,楚昭才微笑着道,“没有人能胁迫的了她。”
“我不能,肖怀瑾不能,禾心影更不能。”
他的眼前浮现起济阳水城里的夜市,目光明亮的少女走在街道上,人潮汹涌,花灯如昼,她就站在那里,同别的人都不同,如欲将展翅的鹰,只看一眼就明白,她向往的是长空,而不是牢笼。
他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才会鬼使神差,莫名其妙,无可救药的被她吸引,但注定又会被遗弃。
因为正如她所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从来都不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嫁(上)
从新年到初十的几日时间,看起来像是过的很慢,又像是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禾晏要出嫁的那一日。
一大早,夏承秀就乘着马车赶过来了。
禾家在朔京里的亲戚极少,这些年因为禾夫人去世,也早就没了往来。怕没有女眷来帮忙,肖珏便同燕贺说,请夏承秀过来帮忙。燕贺当然是十二万个不愿意,夏承秀倒是好说话,早早的就过来了。
她一边替禾晏梳着头发,一边笑道:“禾姑娘且放心,今日一定将你打扮成朔京城里最漂亮的新娘子。”
禾晏笑道:“漂不漂亮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夏承秀搁下梳子,“只要肖都督觉得好就行。”
禾晏不由得一阵牙酸。
青梅端着匣子走了过来,道:“姑娘,先换上嫁衣吧。”
衣裳是昨日傍晚肖家教人送来的,当时是有些晚了,禾晏也只是草草试了一下,确定了合身。如今匣子一打开,夏承秀便惊呼了一声。
禾晏奇道:“怎么了?”
“这刺绣……”夏承秀轻轻抚过上头的图案,“像是大魏失传的五庄绣。”
“五庄绣是什么?”青梅也是一脸疑惑。
“是从前以绣技出名的一个布庄,不过后来消失了。当年庄主家的女儿如星娘子,一手绣技鬼斧神工,宫里的贵人们也难得一匹衣料。”夏承秀笑了笑:“肖都督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绣娘做成这件嫁衣,可见是有心了。”
禾晏微怔,将嫁衣从匣子里抱出来。青梅帮忙替禾晏穿戴。
嫁衣上衣下裳,彩绣龙凤对襟大红绣衫下,长裙下摆极大,裙裾的边角处用金红色的丝线绣了细密云纹,风姿绮丽,霞帔自两肩垂到身前,挂着一枚金玉坠子。
这衣裳穿起来并不容易,须得夏承秀与青梅二人一起帮忙,好半天才算穿清楚。此刻禾晏还未挽发,青梅笑嘻嘻的将里头那顶凤冠拿出来,假意戴在禾晏头上:“姑娘先看看这个!”
禾晏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凤冠并非如别的贵族女儿那般,以金玉为底,镶满翡翠玉石,相反,看起来还格外小巧,似乎是用丝帛做成,薄如蝉翼。上头缀满了星点红宝石与珍珠,戴在头上,如笼着一层红霞,耳边缀着的晶珠,将她的脸衬的格外洁白秀丽。
“姑娘真好看……”青梅看的有些发呆。她自幼跟在禾晏身边,知道禾晏生的漂亮,可如今却像是这宝石被拂去了上头的灰尘,惊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肖都督很会挑嫁衣。”夏承秀也愣了愣,半晌才笑道:“朔京城里这些年出嫁的新娘里,若论嫁衣,都比不上禾姑娘身上穿的这件。”
禾晏也觉得这件嫁衣很好看,可惜的是她于诗词上没什么天分,夸不出什么优美的词语,只得在心中暗暗的道了一声好。
当年于禾家出嫁时,嫁衣亦是名贵,穿的也合身,可穿在身上,禾晏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后来想想,那身嫁衣格外妩媚娟秀,与她本身的气质截然不同。而眼下镜子里的这件,从头到脚,无一不透着合适熨帖。
“你先坐下,”夏承秀将凤冠拿走,“我先来给你梳头,待梳好头后,再将凤冠戴上,应当会更好看。”
禾晏被夏承秀按在椅子上,看着她给自己梳头。
青梅端着装首饰的小匣子站在一边,不时地递给夏承秀珠钗钿头,忽然间就有些失落,“从今往后,姑娘就要挽发了。时日过的真快。”
成了亲之后,禾晏自然要挽妇人发髻,可当年在这小院子里的时候,禾晏还是个小孩子。青梅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自家姑娘时,那时候禾绥将青梅带回禾家,青梅看见一个头发扎的乱七八糟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气势汹汹的盯着自己,要禾绥将自己赶走。青梅忍着心中的惧怕,怯生生的上前道:“姑娘,别赶奴婢走,奴婢会梳头。”
一梳,就是这么多年。
镜中女子的长发被梳的如丝绸般垂顺,又在夏承秀的手中被轻巧挽起,珠钗一点点的簪上去,接着是绢花、玛瑙、银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