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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 [金推] (雪满头)


  余光瞥见那梅树靠下端一个树疙瘩,我索性将长裙往上收了收,一脚蹬在上头,用几分力踩了踩,踩实了,又搂住树干,脚上一用力,整个人挂在树上,探出一只手去,费力解那结。
  却见一只手搭在了那枝上,指节微微弯曲,“咔嚓”一声,梅枝被掰折了下去。我突然失了目标,手上用的力便空了,下意识脚上用劲儿,却忘了是蹬在窄小的树疙瘩上,于是还未反应及时,整个人便仰面倒下去。
  我懊恼地闭了闭眼,却只觉身后被人揽了一把,脚下便是实地了。头顶传来那人的轻笑声,我慌忙睁开眼,倏地跳开,往后退了两大步。
  “见过太子殿下。我大哥在书房。”我看着他的手将那灯笼解了下来,不禁有几分想伸手去接,往前挪了半步。
  他摇摇头,“孤不是来找世子的。”,那灯笼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孤是来寻你的,孤有话问你。”
  我盯着那灯笼,“哦”了一声。
  他挑了挑眉,“你便不好奇孤是怎么知道你是定远侯府上的?”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太子,想知道什么不成?”
  “那你当日缘何不告与孤?”那灯笼又往相反方向转了一圈。
  我愈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并非我隐瞒,殿下又没问。”
  他被我一噎,默了默。我正打算着怎么开口讨我那支玉簪。他忽的上前一步,我们二人便只隔了半步的距离。他略微低了低头,直勾勾望向我眼里,眼神里的迷茫多得像是大海里形单影只的孤船。他开口,缓缓问了一句:“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我心口那难受劲儿又泛了上来,仿佛带着黄连的苦味儿,不经意间觉着舌尖儿都苦麻了。只摇了摇头,答了一句“从未见过”,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好受些。
  他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呢喃了一句“孤想着,也该是未见过的。”
  我心一横,还是问出了口:“前日里冲撞了殿下,实是有罪。可我那日掉了一支玉簪,想着殿下是否见过。”
  他眼中的迷惘退了个干净,又勾了一抹笑,“不仅见着了,现下就在孤那儿。”
  我心安了半边儿,斟酌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还我?”
  谁料他笑得更灿烂了些,“不还。”
  我怔了怔。实是想不明白,他留一根玉簪做什么。
  他接着道:“那玉簪,想必是他人所赠。”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又补了一句,“玉簪顶上刻了个极小的贺字。”
  那玉簪并未到过我手里,贺家姊姊是径直替我簪上了的,上头有什么我倒真不知,只懵懂跟着点了下头。
  他笑意减了几分,“明日孤差人送十支簪来,换你那一支。”
  我立刻开口:“不换。殿下既然知晓是他人所赠,我又岂能...”
  “那便是孤把它扣下了。明日送新的来,权当是补偿。”他打断我,语气生硬得很。
  他是储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确是越不过他去。只能暗自怄气,这人委实不讲理。
  他见我生起气来,反而心情好了几分,上前来将手中暖炉递过来。我不明所以接了下,露在外头被风吹僵了的手一时触到暖意,活泛了几分。
  他小指上还随意勾着我那只灯笼,我看着心里诡异地想着,好在我做的那时候偷懒,便做得比寻常灯笼小了许多,不然这堂堂太子殿下,倒有几分像是个点灯的。
  这念头一转完,就见那“点灯人”的手往上走,停在我肩上,拢了拢我肩上披风,又把我随意系的已经松散了的结打开,重新系紧。
  那双手近在咫尺。他做这些的时候,低着头,目光专注而温柔。他的手看着修长纤细,实则有力得很,指节清晰,食指和拇指上有厚厚一层茧,系结的时候上下翻飞,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可我看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胸口那苦味要淹没了我,一直逼上来,逼到我眼窝里,险些落下泪来。
  军营里曾有个叔叔,便是见风便泪流不止,后来解甲归田了。可我大致还未到那个年纪罢?怎的也患上了个见风落泪的毛病?
  我看着眼前这人,心下几分清晰了。怕是我同他八字不合,见着他我便容易患病。


第18章
  披风被他系紧,手上又捧了暖炉,的确热乎许多。
  他把手收回去,冲我摇了摇那只灯笼,“这是你做的罢?你拿了孤的暖炉,用这来换,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自己的东西,我可没说愿意换。这人仗势欺人起来还当真是...纨绔!心里这么骂着,可考虑到方才他的劣迹,左右他想要的,我也拦不住。只是有几分昧着自己,挣扎了一下:“可它丑。”
  可他笑起来,“孤喜欢,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
  很久以后,他献宝似的把我曾做的那只小灯笼拿出来,告诉我他这些年来一直留着它,好好地留着。
  我笑了笑,在他满眼的期待里,接了过去。那是个星光很好的夜晚,他眼中也仿佛星光点点。我把灯笼打开,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取下,安在灯笼里头。又拿了另一只燃着的蜡烛来,将里头那只点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灯笼合上。
  那烛光在里头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的歪歪斜斜。火苗细长,延伸向上,忽的舔上了灯笼纸。
  他急了,想抢灯笼过去扑灭。
  我拦住了他,一同看着那灯笼一点点被火舌卷上,融进火里。我笑的很浅,一字一句告诉他:“那时候小,心血来潮做的小玩意儿,中间几道工序都不对,担了个灯笼的虚名,却见不得火。”,我看着火烧起来,又一点点寂灭,映在他眼底,于是他眼底那光芒也逐渐熄了下去。
  “很多事情像这灯笼一般,不过是徒有虚名。你留了那么多年,万般呵护,殊不知,最开始,它便是个残品。”
  他这话说得我便没法接了。怕着他再诓我什么物件儿去,远远望见大哥往这儿来,我匆匆把太子甩给了他,便告退回了房。
  第二日太子果真差人送了整整一盘玉簪来,并着一匣明珠。我数了数,统共十只,成色皆是上佳,款式上倒是略有不同的。我一一拿出来细细看了,好在没寻着哪个上头刻了他姓氏的——倘若真有,那怕是只能供起来瞻仰瞻仰,末了再感叹一句皇恩浩荡的了。
  东西自然是先送到母亲手里去,再转给我的。母亲很是欢喜,一连几天晚膳都是我惯爱的样式。父亲却脸色沉了两分,叮嘱我叫我切莫同太子走得过近了。
  我只顾得上扒拉那几道爱吃的菜,十分应付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倒是想离他远些,可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他来府上一找一个准儿。
  太子隔一两日便送东西来,先是首饰摆件儿一类,许是见我没什么反应,这几日又开始送各类小玩意儿来把玩,前日里甚至还送了一箱话本来。灵怪志异,传奇人物,甚至还有那“问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话本子。
  可我看着一片片的字儿便头晕,听的多半是军营里寥寥长夜,叔伯们把家乡的故事就着月色倒成满满一盅,一点一点灌醉我的。
  回了上京,身边的怜薇是识字的,我便总叫她念给我听,是以我也总爱带着她,与她更亲厚些。此时她望见这整整一箱,兼之我欢欢喜喜说了一声“日后有的听了。”,脸色都有几分垮了。
  旁人送东西,还是能委婉拒了的,他不成,他那用的不是“送”字,用的是“赏”字。
  直到我一日里忍不住问他:“殿下,今年收成是不是极好?”他不知我为何问这个,只微微颔首道:“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你看今岁除夕那场大雪,必当是瑞雪兆丰年。”
  我了然地应了一声,“怪不得殿下赏赐起来没完。”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身后的木道栏杆,我隐隐觉着他实是想敲在我头上的。那栏杆上积的雪花被震下去一些,我摸了摸自己头顶,悄悄退了半步。
  自那以后,太子送赏赐来的次数终是少了起来。
  贺家姊姊也来过几次,每次待得都不久。她同太子仿佛商量好似的,日子完全岔开来,是以这冬我都没能好好睡几次到日上三竿的觉。
  这几日北疆那边传了信来,说是不大安稳,唯恐胡人有动作,望着父亲早日回去主持大局。父亲便定下了正月十六启程。
  这日里好容易没人打扰,又是个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好天气,便去后院里头练了一会儿枪。
  练了大半个时辰,出了些汗,觉着口干,我又惯不爱带人来练武,只想着这儿离母亲那儿近一些,去歇上一会儿。
  我只迈了一只脚进屋里,便听得里头吵吵嚷嚷,于是又把脚缩了回去。
  本是打算转身走的,只是听得母亲提及我名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细听着。
  我自然知晓母亲不愿我在北疆待着,只是不成想,她竟以那飘渺虚无的婚事为由逼父亲将我留下。
  我心底不知怎的,骤然升腾起难言的恐慌,整颗心像是被紧紧攥住了,肺腑之间又翻涌起那种难言的苦味儿,而这次来得比往常更汹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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