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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荣华 (千秋尺)


  面生的管事模样的人……婧怡沉吟着,没有立刻接口。
  “姑娘觉着,那面生的管事会是谁派来?”碧玉打量着自家主子神色,问道。
  婧怡微微一笑:“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想知道他所来为何,只怕还得着落在王妈妈身上。”
  “姑娘何不直接去问二太太,您俩是亲母女,有什么事她是绝对不会瞒您的。”
  “不行,”婧怡摇头,“娘实在太在意爹爹了,在有些事情上,做法未免有失偏颇,而爹爹的心思……不能叫他觉着我和娘已拧成了一股绳,这样只会让他对我们防备更深。”
  碧玉微微叹息:“二老爷的心,实在是长偏了地方。”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这正说明了爹爹是个真正的好人。是娘太天真,居然相信男子之爱。”这未出阁的姑娘,说起情爱之事,还是自己父母之事,竟面不改色。
  碧玉笑起来:“姑娘多大个人,也晓得男女之爱了?那《莺莺传》不过是个话本子,作不得真的。夫妻之间,自然还是相敬相爱、和和美美的多。”
  婧怡本想说,男子多半三妻四妾,对发妻最多不过相敬,又岂能真的相爱?转念一想,碧玉是奴籍,即便以后自己将卖身契还了给她,她所嫁之人也必不富贵。生活或许借据,但说不好真能相敬相爱。一念及此,便笑盈盈朝她道:“门房上的李小全,就是长得人高马大,白面皮,大眼睛双眼皮儿的那个?这些事虽说不是机密,也不好乱讲的,他怎么就告诉你了?”
  碧玉的脸涨得通红,半晌一咬牙道:“那个李小全身强力壮的,看着就有一把子力气,口舌也十分灵便,却整日坐在门房里看大门。”言下之意,是嫌弃李小全不思进取,空有一副好皮囊了。
  照常理讲,她本不该对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她知道自家主子打小就有主意,怕婧怡一时误会,真将自己指给了李小全,毕竟她早已到了配人的年纪,到时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也顾不得羞臊了。
  见碧玉并没有为男子的皮相和花言巧语所惑,婧怡满意地点了点头,沉思半晌,复又问道:“碧玉,在你心里,你所嫁之人该是什么样的?”
  碧玉望了婧怡一眼,认真想了想,良久方道:“奴婢想,他应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个英雄。”
  ……
  东院上房,
  婧绮早由丫鬟服侍着回了自己屋里歇息,柳氏卸了妆,脸色蜡黄,眼下青黑,却仍没有睡的意思。相反,她正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屋中踱步。只见她来回走了十几趟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奔到梳妆台前,拿出一个雕红漆的首饰匣子来,又自衣领里拉出把钥匙,开了锁,小心翼翼取了上头的首饰,才自下面的夹层里拿出个十两的银锭子,想了想,又拿出一个,才将夹层与首饰原样放好,上锁,将匣子搁进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又把钥匙塞进衣领子里面,才叫了贴身丫鬟彩枝进来,把两锭银子塞到她手里,吩咐道:“你不是和二太太院里的洒扫丫头翠儿走得很近么,你现在去,叫她留意二老爷二太太都说了什么,若得了什么信儿,还有重赏。”
  待彩枝着急忙慌地出了屋子,柳氏才坐倒在床上,累得呼呼直喘气,半晌暗自咬牙,王氏啊王氏,你想害我和我女儿,可别叫我抓住了什么把柄,不然,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5章 夜话 上
  春日的夜静悄悄地,月已西沉,唯有漫天星斗明亮又寂静地注视着这无边的红尘。
  陈府上房的里屋还亮着灯,孝期已过,陈庭峰今夜宿在了王氏房里……三年来他以为兄长守孝为名,一直歇在外院,从未踏足上访一步。
  许是家宴毕时辰已晚,许是再也找不出理由,许是终究对妻子产生了些许愧疚,他没说留下,也没说不留下,只吩咐丫鬟上茶。等到王氏小心翼翼地来问是否备水洗漱时,他就淡淡“嗯”一声,起身进了里屋。
  陈庭峰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与王氏成婚后,二人虽并无十分情热的时候,但他也从未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他虽不温柔、不体贴,甚至从来未曾对她嘘寒问暖,但至少他专一。故而王氏对自己这段不温不火的婚姻,心中其实是满意的。更何况陈庭峰后来高中,官途顺遂,她一个乡下举人家的女儿成了京官的太太,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那个叫朱巧儿的贱婢出现的时候!
  那是十年前,怡姐儿只有三四岁,陈庭峰有一日去朋友家中参加诗会。第二日回来时马后便缀着一顶粉红小娇,里面坐着的就是朱巧儿。
  他去赴诗会,醉酒宿在了朋友家中,那最擅风月的主人家给每位留宿的客人都准备了一名美婢……朱氏便是这样进的门。
  陈庭峰对此并没有多作解释,只吩咐王氏给朱氏安置住处,也不说给什么名分,之后甚至再未提起此人,更遑论去她那里过夜,直将此事忘了一般,那朱氏也识趣,整日里呆在自己屋中,从不出门。
  王氏虽然恨得眼珠子里都要沁出血来,但也无可奈何,见陈庭峰这样态度,又兼王妈妈在旁劝慰,好歹气平了一些。
  然而,朱氏却是个争气的……一个多月后,突然晕倒在她住的小院外头,然后,便被诊出了喜脉。
  是不是真晕不知道,但肚子却货真价实。
  陈庭峰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歉疚的味道,和王氏商量:“……可以把孩子养在你名下,你若嫌她出身卑贱,不愿养也行,就叫她自己带着,或者,”他语声渐低,似有不忍,“等孩子出生了,就将她另外配个人。”总之,要留下孩子。
  王氏直觉得肝肠寸断,终于和丈夫大闹一场,最终却仍应了下来……等孩子出生了,便将朱巧儿打发出府配人,孩子记到她名下。
  三日后,朱氏来给王氏立规矩,在台阶上滑了一跤,小产了。
  陈庭峰听闻此消息,并没有特别反应,但此后一个月里,没有和王氏说一句话。
  朱氏出了小月后,被抬了姨娘,陈庭峰特意嘱咐了她的吃穿用度,却仍不去她屋里,王氏处一个月也最多不过一两回,大半时间都歇在书房。
  陈庭峰举家迁回湖州时,并没有带上朱氏,王氏松了一大口气,想是时过境迁,丈夫终于淡忘了当年之事。
  然而,三年来陈庭峰莫说是过夜,便是在王氏处坐在、说两句话的时候都局指可数。虽说孝期里夫妻分房是正当,可大户人家里又岂会真守三年?小心莫要搞大了肚子也就是了。何况,毕竟是兄长,并非父母。
  直到此刻,王氏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二人之间,终是不复当年了。
  所以,今日陈庭峰的诸般作为,于王氏而言已可谓受宠若惊。
  ……
  见丈夫仍歪在踏上看书,王氏轻轻走过去,温声道:“夜深了,老爷还是早些安置吧。书明儿再看不迟,仔细伤了眼睛。”
  陈庭峰闻言,抬起脸来,一张清瘦的面庞毫无表情:“不是很挂念华哥儿么,这会子怎不听你问起了?”
  王氏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我晓得他一切都好,也就放了心,信……明儿再看罢。”
  “原来是这样,我还为你是知道了锦娘托华哥儿捎来的话,心中起了什么小心思呢。”
  “锦娘捎话来了,什,什么话?”王氏面色已现惊惶,却还强作镇定。
  陈庭峰一甩手,将手中书卷重重扔在榻上,冷笑连连道:“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将府中之事瞒得密不透风?你以为吴永福将人引到外头过夜,我就不知道了?陈府的二太太是当家主母,眼见着就要只手遮天了不成!”
  王氏面色变了几变,胸口不停起伏,显见得惊怒非常。她对陈庭峰本有万般柔情,一心只念着破镜重圆,但这般不留情面地痛斥,却将她不切实际的梦击得粉碎,倒把她性子里原有的刚强与机智激了出来。只听她冷声道:“老爷这话妾身就听不懂了,我是您过了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这陈家的当家主母,不过若说是只手遮天,妾身可万万不敢领受。锦娘来信不假,可妾身何曾要隐瞒您?那江家管事自己要去外面吃席面喝花酒,我们作为锦娘的娘家人,怎么也不能拂了人家的意。”顿了顿,起身自桌案上拿起封信递给陈庭峰,“方才打断您的话,自有妾身的道理……锦娘信上写得明白,她近来身体不适,又思念至亲,请您先带个侄女进京,过江府小住一段,以作陪伴,末了又言,怡姐儿活泼聪明,她一向喜欢得紧,三年不见,实是十分想念。”她面上现出了委屈之色,“虽没有明说,可锦娘的意思,分明是要怡姐儿进京,您刚才贸然提起,叫绮姐儿情何以堪?而且,我想着,这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们本都要回京城的,不过时间早晚,左不过差一两个月。这才不想让您当众提起,免得尴尬。”
  他们口里的锦娘,说的便是陈庭峰的幼妹来,嫁入京城江家的陈锦如,五日前,自京城来送信人,正是江家派来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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