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这才咬咬下唇缓缓道:“是我木头脑子,念念在少傅身边又怎么会受委屈?还请少傅纯当听个笑话,别跟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计较。”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落在冉至眼里都带了几分刻意的味道,冉至转而对符鸢鸢淡淡一笑。
“您是关心念念,姊妹情深着实难得,冉至又怎么会计较?”
本与冉至相谈甚欢的符老夫人冷着眼瞥瞥符鸢鸢,转而对众人扬扬手,“既然大家已然到齐,那咱们这就开宴吧。”
符念念知道自己只是个配角,故而自始至终都不曾多话,只是认真地替软软夹菜,又帮软软剔鱼刺,把软软照顾得无微不至。软软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吃饭,一点也不胡闹。
这顿饭起初开始得还算正常,但是别有心思的符老夫人和符燕燕很快就将正事提上了日程。只见符燕燕端着酒杯忽然起身,绕着众人走到冉至身边举起杯子。如今两人身份微妙,符燕燕全然没有避嫌的想法,公然主动给冉至敬酒,哪里看着都怪怪的。
符念念知道符老夫人还想让符燕燕如冉府,借着敬酒试探冉至,故而刻意纵着她行这不规之举。而桌上人人各有心思,一时竟都不做声响,只静静地看冉至会有何回应,更想知道这场错嫁的风波还会拉起一场什么样的大戏。
“少傅来符家是燕燕莫大的荣幸,虽不知怎的让四妹妹错嫁过去,我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燕燕知道少傅一定不计前嫌……”
然而面对这样一番慷慨陈词,冉至看都没看她。
场面尴尬至此,符堇千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一早就知道冉至的打算,故而冲符燕燕使了眼色免得再让符燕燕在冉至面前丢什么英国公府的人,谁知符燕燕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照样我行我素,而符老夫人对这种越矩之事竟也不加以阻止。
符堇千不得不出言提醒。
“燕燕,这酒得我来亲自赔给少傅,回你的座位去。”
“哪里就多我这一杯?”符燕燕扶了扶鬓边的钗环。
符鸢鸢见状也帮腔道:“燕燕,人活个面子,念念和少傅好好回门,下脸子闹人心情。”
“我谁的脸子都不下。”符燕燕一扭头,把酒杯递到冉至眼前,“我是来替哥哥圆面子的。”
冉至这才搁下手里的筷子,泰然自若地擦擦嘴,对符燕燕笑起来。
符燕燕一见到冉至笑,心头便是一颤,整个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地微微发抖。
然而紧接着便听到冉至对她说:“三小姐尚未出阁,如此做法,怕是不合礼数。”
“少傅果然不愧是恪守礼法的真君子,但是早早晚晚的事……”
“三小姐身份贵重,要给冉至做妾怕是不合适吧?”冉至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何况冉家长辈各个刻板教条,三小姐性格潇洒不羁,恐怕也不大习惯。”
事情发展得和预料中大相径庭,符燕燕轻轻侧目瞥一眼符老夫人,却发现母亲眼中似乎也正酝着和自己一样的吃惊。
符堇千闭上眼捏捏额角,符鸢鸢和二夫人也都默不作声。
符燕燕和老夫人看重嫡出的身份,便料着人人皆会和他们一样,可惜冉至并不吃这套,回话的时候甚至对符燕燕一通明夸暗贬。事已至此,符老夫人连忙起身,“燕燕自小天真烂漫,让少傅你见笑了。”
“三小姐是英国公府嫡出的千金,又如此平易近人,求亲的贵胄弟子一定络绎不绝,个个都是百里挑一。”
“还得请少傅替燕燕介绍些合适的青年才俊。”符老夫人强颜欢笑。
冉至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让人骤然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紧接着便听他浅声说:“如今事情已经阴差阳错到此般地步,冉至不好再多做计较。但是念念总说三小姐的彩礼她是万不敢占的,求我今日回去就找人算清账目,拉回英国公府来。”
符老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符燕燕是她最宠爱的幼女,这笔嫁妆不仅价格不菲,更是费足了她的心思,满含着她的希冀,让她拱手不要,那她绝舍不得,但若是就这样答应,那她在冉至面前还有什么可言?这一下不仅得罪人,若是传出去,更是折了整个英国公府的面子。
正厅里静静的,老夫人脸上难掩犹豫的神色,局面就这样晾着。
“区区彩礼而已,我们国公府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符燕燕轻蔑地笑笑,“妹妹就是全数拿走,我也不会舍不得。”
冉至笑意更浓,“三小姐果然慷慨大方。”
话已出口,符老夫人也不好再将彩礼收回,东西就这样稀里糊涂归了符念念。老夫人吃了哑巴亏却说不出,只好狠狠白一眼符燕燕,用稍重些的语气对她说:“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听你哥哥说的,乖乖回来坐着。”
未几,这一顿心猿意马的午饭才算是草草结束。
冉至又跟符念念回到了她那间不大的小屋子。
“少傅若是觉得疲倦,还请不要嫌弃,在我床上略眠一眠。”符念念语气轻快,“我去后院伺弄花草,不消一个时辰便好,等您醒来,日头不那么稍息些,念念就跟您回府去。”
“去吧。”冉至点头,又转而对茉莉吩咐说:“你同白茶一起送软软去午睡。”
听过了吩咐的两个人也带着软软离开了。
冉至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知道这里是符念念自幼长大的地方。小小的一方窗边有个书架,冉至随手翻翻,见到上面搁着几本琴谱。冉至觉得符念念也不过是个胆小怯懦的庶女,只会躲在别人的羽翼下委曲求全,眼下符念念见他总是唯唯诺诺,冉至知道自小的经历到底还是对符念念有不可抹去的影响。
不过,这些对冉至来说倒是无什么所谓,毕竟乖巧的女子更让人省心,比起符燕燕,符念念的确更适合生活在冉家。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手中的琴谱。然而冉至只粗通音律,对于这些详细的曲谱却并没有有什么研究,于是他又将书原模原样的塞了回去。
后院的鸢尾花是符念念的生母谭诗韵生前种下的,符念念时常去对着花说体己话,所以每每她去翻花的时候从不叫人陪着。
符念念记得母亲还在世的日子,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在后院,还时常教符念念怎么照顾鸢尾。无论是母亲的容貌还是母亲的声音,符念念都记得一清二楚。只要符念念在后院的花丛里照顾这些鸢尾,一切就仿佛母亲还在世一样。
但是今天会来培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母亲离世前总是有意无意地私下嘱咐她不能让别人平了这块花地,如果实在是要挖,也要符念念自己动手。
后来没过多久,母亲便在同几位夫人去寺中进香的时候失足落进了庙里的放生池。那日除了贴身的丫鬟,英国公府的下人都等在山下,放生池边人虽多,可大都是老幼妇孺,没人敢贸然去捞。等到寺院中的僧侣们赶来时,水面上连水花都已不得见。
堂堂英国公府的一个侧室,就这样呛水溺毕,待到捞上来的时候,已然成了冰凉的尸身。
符家做了场大法事,说谭氏这是得了永生,符念念却觉得她们嘴里念着佛们经,心里却藏着杀人刀。
好在三娘心思不坏,多年来还对符念念姐弟拉扯照顾,可惜前些年符堇年又被借故调去京外,三娘便跟着一道过去了。临走前符念念又问三娘当年夫人带着极为妾室去上香的细节,可三娘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谁也不知道谭氏究竟为何落水。
上辈子符念念总盼着苏暄带她离开,她要在彻底告别符家之前亲手挖走这片母亲留下的鸢尾。但是她没能看出苏暄的本性,白白害了周围人的性命。
这片鸢尾本来占着很大的地方,但是总有一小块的花多年来怎么都长不好,符念念知道,玄机也
许就在那里,她仔细地开始翻土。
这世上充满虚伪和狡诈,她必须每一步都小心。
符念念抹抹额角沁出的汗,手里的话却没有减慢,在她翻完第八株花后,花杵果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土里埋着东西。
符念念心下一惊,连忙将土刨开,果见花下埋着个盒子,应该是埋得年头良久,盒子已然被花的根茎包住,费了她好一番功夫才把东西拿出来。
想来这几株花也说是因为这盒子挡着它们向下伸展的根系,所以才会一直长势不佳。符念念顾不上挂念这个,她连忙打开盒子,只见到里面放着一块玉牌。
上好的白玉挂着青色丝绦,玉牌正面刻了桃花,背面雕着三个字——
漪鹤馆。
这地方符念念小时候听说过,在她印象中是个闲人雅士论经喝茶的去处,但是近些年似乎已经没落,不知道这地方还在不在。符念念连忙将玉牌收进袖子,又把盒子搁回去才继续若无其事地翻土,将这一片花悉数都翻整过来,她才拎着小花杵离开。
冉至正伏在案上小憩,符念念只好轻手轻脚地进屋,生怕吵着对方。
她心里还想着那块挖出来的牌子,那一定是母亲专程留给自己的东西,可是母亲留下这东西又是什么意思?母亲会和这个漪鹤馆有什么瓜葛?这个漪鹤馆现在还存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