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赶了一天的路,身子早就乏透了,可符堇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宿不知不觉就流了过去,符堇年才刚刚有了些睡意,便听到有人往院里走来。
他缉人捉盗好些年头,即便只是轻微的动静,也能迅速辨别。果不然,没一阵,门外就传来符念念轻轻的声音。
“三哥没起就不必叫他了,我和白茶出门一趟,午后就回来。”符念念跟小德嘱咐道,“等三哥醒了,你跟他说,叫他看着软软好好吃午饭,不许挑食。”
小德还没应声,符堇年就急匆匆拿起黄花梨架上的衣裳,草草裹在身上往外走,“你们这是要去哪?”
“秘密。”符念念故作正经,“就不告诉你。”
白茶看着符堇年吃瘪的样子,低头悄悄笑了起来。
符念念带着白茶往漪鹤馆去,最近诸事繁忙,自从上次叫了阿汐来救场之后,她已然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漪鹤馆了。
如今正得了闲,她便准备带着白茶一道儿去。漪鹤馆被重整之后名声蒸蒸日上,虽比不得谭氏还在的时候,但也俨然和曾经的萧条绝不沾边。
老高夫妇在谭氏还在的时候便料理着漪鹤馆,如今更是能管理地井井有条,丝毫不需要符念念多操一点心。
符念念像往常似得跟老高练完了琴,略略说了京里的变化,这才整了整衣裳,准备赶着中午回国公府去看着软软吃饭。
她刚向老高夫妇和高逢崧打完招呼,忽的就从窗里瞥见一个人。
那是绝不该出现在京城里的冉至。他拥在人群里,穿得并不点眼,更是一直低着头,不断左右打量着,显然是在躲什么人。
他曾经是朝堂上最年轻的少傅,出门必是前呼后拥,仆从随行,那画面仍叫符念念历历在目。可再瞧瞧如今他这仓促的样子,他像个贼,像个怕被人发现的过街老鼠。
一股子辛酸的感觉顿时涌上符念念的心头。
符念念往外走的动作顿了顿,完全顾不上思索冉至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她只知道冉至看起来惹上了什么麻烦。
许是为了什么事偷偷溜回来的,也许是为了找闻苕?又或许联络别的什么人?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能回到京城来的办法?
万千思绪顿时都冲进符念念的脑中,她觉得自己心里乱乱的。只是像冉至那样神通广大的人,当真需要以身犯险亲自跑到京城来吗?
符念念觉得自己不能再多加犹豫了,否则冉至可能会从她视线里溜出去。
“高叔,帮我个忙。”符念念皱着眉头,给老高指了指人群里的冉至,“我们能不能,把他弄回来。”
“这郎君正往咱们后门走呢,小姐稍等片刻。”老高应了声,紧接着便从符念念屋里退了出去。
“怎么带回来都行,别伤他就好。”符念念又叮嘱了一句。
“哎,大的本事没有,旁门左道咱们还能没有?”老高又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离开。
符念念急忙解开披风,眼下是走不了了。她得先把冉至捞回来,帮他躲开那些跟着他的人。
冉至的确就在漪鹤馆周围,这里是老高最熟悉的地方,要把一个斯文纤弱的郎君敲晕了带回来,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小姐,这郎君狡猾得很,我们费了些功夫。怕他半道醒来,我叫伙计把他绑了。”老高瞥了瞥摊在地上的冉至,又拿着布条蒙了冉至的眼睛,“可不能叫他认出来这是哪。”
符念念嘴角噙笑,忍了好一阵才又对老高交待,“没有人跟来吧?若是有,还得烦高叔打发打发跟着他的人。”
“后门那头隐蔽,现在是没什么人来,我先下去,有事也好应付应付。小姐要是再找我,在楼上叫一声就行。”老高由是转身离开。
确认过把人都支走了,符念念才蹲下身子推了推冉至的脑袋。
冉至果真不省人事,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她嘴角顿时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解开了绕在冉至手上的绳子,重新换了个双环结绑。
方才绑完,冉至的手指便微微蜷了蜷。
他醒了。
符念念咳了一声,粗着嗓子大喇喇道:“你最好别乱动,我打得是双环结,越挣扎越紧。”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啊~
第40章
冉至只发觉自己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被人蒙住了,一丝亮光也透不进来。他又伸伸手,发觉自己似乎是被绳子绑着,连自由也一道被限制了。
他这才开始回想起来。
今日套着苏暄的装扮出门不久,他便发觉有东厂的番子跟着自己。可他绕了好些时候,却怎么都甩不掉这两块狗皮膏药似得跟班。
毕竟苏暄那身行头实在惹眼,他略加考虑,索性掀了一身锦衣卫的衣裳和面具,趁着没人换了一身装扮,又迅速混进人群。
只要不被看到脸,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要比一个锦衣卫好隐藏很多。
然而还没跑多远,他又听到两个伙计打扮的人在密谋——老板说要把这个人带回去。
这两个人的手法和计策实在拙劣,显然和东厂番子不是一伙。
冉至迅速思索起来。
眼下太子没有回京,裴英卓自然也没回来,冉家更是巴不得冉至滚得远远的,谁能对落了势的冉至打主意?
在他的计算之中,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得搞清楚这个人是谁。
所以他索性将计就计,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挨了一棍。这样也好,恰巧能躲开东厂追查苏暄的人。
等再苏醒过来,便是眼下的状况了。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句,“你最好别乱动,我打得是双环结,越挣扎越紧。”
跟着这句话一起飘过来的,还有熟悉的桃香味,让人立时就能辨出说话人的身份。何况,这话他耳熟的很,上次他也是这么警告符念念的。
冉至不得不承认,符念念学得可真是够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在马车上绑符念念的时候,哪能想到自己也会有栽在符念念手里的这一天?说不准连这双环结都是从自己嘴里听去的。
归根到底,自己坑自己,他不禁自嘲地勾勾嘴角。
符念念见冉至淡定依旧丝毫不慌,顿时觉得自己白费了功夫,不禁皱了皱眉头又道:“这么俊的郎君,虽说细皮嫩肉的,可拿来蒸肉包子也太可惜了。”
她占便宜似得捏了捏冉至的脸,虽然他的脸既白皙又莹润,触则如美玉。但一想到他之前戏耍自己,还弹自己的脑门,符念念就想暴殄天物,恨不得使上吃奶的劲狠狠掐一把。
“不如卖到妓馆当小倌,看样子就能卖个好价钱。”
冉至虽然被扯着脸,但还是不慌不忙,“从前倒是没看出来,原来我们念念深喑此中门道?”
“谁是你们的……”符念念情急之下忘了伪装自己的嗓音,话说了一半才发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演是演不下去了,冉至又像往常似的看穿了一切。符念念一把扯下蒙着冉至眼睛的布条,冉至侧过脸躲了躲刺目的光,半晌终于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也看清了自己面前的符念念。
她就蹲在冉至面前,面儿上文文静静,眼中波光流转,还是那个狡猾的小妖精。
“念念若是想吃我,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跟我直说不就好了么?”冉至脸上微微带笑,语速也是不疾不徐,“草民岂会不趁您这个国公府小姐的意?”
“你被人在京里像赶鸭子一样追,眼下我才把人打发走,你就别跟我耍嘴皮子了吧?”符念念支着下巴,表情并不轻松。
“我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冉至笑弯了眼。
符念念却并不搭腔,只自顾自说:“东厂的人,个个下手狠毒,我当年亲眼见到他们把苏家……算了,提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那边东厂的番子找人,这边你偷偷摸摸回京,能没有关系?”
“你怕我死在他们手里?”冉至的笑有那么一瞬僵在了脸上,“你有几分能耐?带我回来,就不怕自己惹上东厂?”
“上次弹琴已经惹了。”符念念朝后一墩,抱着腿坐在脚踏上,“依着他们心狠手辣的性子,早晚得有个过节。”
“我也心狠手辣,和东厂的人有什么区别?”冉至自嘲地勾起嘴角,“裴英卓杀的人,也许并不比我多。你瞧瞧满朝参我的折子,如今谁不说我残忍冷酷?你与其想着帮我,不如先为自己考虑考虑。”
“奸臣怎么了?”符念念挑挑眉梢,“你手上的血债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人是不能用简简单单的好坏来分辨的。阴狠决绝如何?满心算计又如何?于我而言,你既不是是非不分,更不是没良心的人,左不过不太正直,这无伤大雅。”
“朝中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士的公卿大臣,哪个不是苏家倒了骂苏家,冉家倒了骂冉家?他们除了落井下石,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要我说,那些‘高风亮节的君子’还不如你,都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冉至的眉头随着符念念的话一点一点皱了起来,“你觉得不一样?”
符念念答得毫不犹豫:“自然不一样,他们只会明哲保身,像鼹鼠一样藏在人群里骂几句踩几脚,若是拎了出来,保不准如何胆小如鼠抱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