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一捂眼,“哎呦,不该咱家看。”羞蔫地侧着身冲门,又问:“王爷,好看吗?您再替奴才多看两眼,主子可喜欢坏了吧?”
裕王挑眉哂笑,“好看,都要飞天上去了,头遭见皇上这么高兴呢,本王真是心悦臣服啊。”用胳膊肘推推他,“诶,你说——这是不是看对了眼儿,怎么着都稀罕?”
“王爷,您和老奴谈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老奴哪懂这个呀,奴才还是出去候着罢。”掀起帘子,赧脸而去。
皇帝看她衣衫单薄,连忙将自己披着的明黄缎带扫雪貂外氅为她罩上,雪梅自觉受宠若惊,半瞌着眼儿仄起头,“皇上,奴才......”
“嘘......朕来接你出去。你想出宫吗?想家不想?”皇帝眼波似锦未等雪梅回答,他哦一声,又道:“朕忘了,你不能回明珠府了。那朕再为你寻处,尚可相配的世重高门如何?”
皇帝扶着雪梅坐在炕首上,拂衣敛衽道:“裕王福全接朕口谕......擢令裕王福全将舒穆禄雪梅隐秘护送出宫至裕王府邸好生看护,一切待尘埃落定之时,朕自有决断,钦此。”
裕王怔了怔,低眉顺眼地扫袖打千儿,“臣,领旨——”
皇帝一踅手,指尖似有若无,轻轻柔抚着雪梅的脸颊,“自今日起再没有舒穆禄雪梅其人,因...身陷囹圄偶染伤寒,药石罔效,于戌时三刻,身殁冷院,酌议旗在镶黄,身荣贵重令厚葬。”
皇帝唤一声梁九功,“给朕抬进来。”
梁九功给撩着门帘子,由外进来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搭着一卷草席放在了地上。
裕王惊愕道:“这是唱的哪出儿?皇上,莫不是要李代桃僵......”
雪梅觉着骇人忙掩口屏息。
“猜的不错……”皇帝用眼儿一挑,扬了扬下巴,“怎么来的?”
梁九功哈着腰说:“前儿翊坤宫里侍候郭贵人的宫女子,有个叫绮娟的把差事办砸了,郭贵人说她差事办砸了不打紧,可这丫头强嘴犯上,郭小主一时失手将这丫头杖毙了。”
皇帝把手对插在袖口里,“朕为天下主、掌生杀之权。从未尝有任一时之气,将阉竖辈立毙杖下......郭贵人,郭络罗氏瑞仙将伊宫内使唤女子责处致毙,实属骇见,宫中有此习性狠厉者,实是败德丧道,今郭贵人此案,若不从重办理,于情法未为平允。且不足使备位宫闱之人,咸知警畏!并令妃嫔等、嗣后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自干重戾。此,事关人命,必不轻恕.....将郭贵人降为答应,罚奉一年——”
众人皆跪地领旨,唯雪梅心有挂虑,自知容若未及出去,偏着头巴眼巴望得朝镂花雕窗向外看去。
皇帝见她看得入神,因心上好奇,近前来抱着她笑问:“你看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再想依着宫里规矩拘着自己,遂幽幽一畅,“看窗——”
皇帝也并未在意,顺着视线也跟着瞭向窗外,“为何看?”
雪梅答:“皇上,是芙儿的恩人,芙儿很是感激。可我累了,真是好累...想我和这宫里无缘,不如就此出去...皇上便把芙儿放生了罢......”
“你以为朕这次放你出去,是朕自愿的?不过为叫你逢生罢了。”皇帝轻轻攥住她的皓腕,“朕的心都被你牵走了,你还想逃到哪去呢?
隔着窗外一禺之距,映入眼前的便是那金色重瓣阑茵花,满天里暗幽幽的,七零八落的淋在花瓣上,窗墙雨打芭蕉和着雨声,一垂一点,叹息似的,离人心上愁,不雨也飕飕。
眼前的云水潋滟,雨花摇荡。雪梅眉痕一蹙甚感无奈,着眼望见窗前立着的人便是容若,那房檐底下,疏疏莽莽的站着几个侍卫与太监,偏他站在那花树底下,一身山吐石青的袍子已被雨水浸得透透的,只有头上顶着宽沿儿的笠帽,被风飕飕地卷着,微侧了帽子,也无心去扶,着意听那房间里的声息。
雪梅见了纳兰这个形景,直把那侧帽的典故想起,不禁随口诌了几句:“东风小窗,深径薄暮。斜风细雨落茫茫,当花侧帽忆人人,心中断肠谁由知。”凡无心人听了,均不能入耳,又兼着外面烟轻雨小,靡靡霏霏,听见的只有雨声罢了。
而容若却立在窗下,更是有心闻隙,当下听见雪梅说出这么一句来,不禁把那“心中断肠谁由知”忖度起来,想起往日种种不禁落下泪来,真真是‘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芙儿,你还回得来么?’此番话悠然在耳,像是流年的结痂,难免落寞荆棘,一阵阵隐隐作痛。
花开如飞絮当空缠绵,心似亦浮云,叶落春回了,茫茫银汉难通,如是壁上观,不若就此一搏,还可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用曹寅的《玲珑四犯-雨夜听琵琶用梅溪韵》做小结,如果有机会也许这里会有曹寅的番外
做意廉纤,能添得长安、秋色多少。残醉教扶,小阁篝灯重到,凉烟四缬闭窗,又几度、昏昏晓晓。听间关娇鸟啼花,旷野悲风著草。
半天忽击渔阳鼓,四条弦、诉伊怀抱。独怜一曲郁轮袍,千古沉寒照。我寄愁心重烦,垒指破、恨成调笑。却玲珑、红豆入骨,相思教他知道。感谢在2018-05-02 21:02:31~2018-05-08 13: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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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乘桴浮海
题记:风乍起,波澜瀚海鳞沦。乘桴浮海绕鸦啼, 恍然一梦。怅望浮生各天涯, 屈指堪凉。缭乱东风,花絮影。低首蹙额,飞盖影泪。一步一断肠, 早知恁难拚, 只道当时错。
时下已近戌正, 夜雪初霁。紫围子里打更梆子一响, 自乾清宫、东暖殿、西暖殿、坤宁宫、慈宁宫、各各宫门,拢共五殿十三门早已有各处守内太监恭肃整齐的唱喊,“老爷回话,下钱粮啦——”
乾清宫外侍卫应道:“上锁啦!”
敬事房打更太监听见侍卫处的应唱,踅身扭头一路吆喝起,“灯火小心——”
这时,曹寅护着裕亲王的银定蓝呢小轿早就行到神武门前,依稀听得宫内五殿十三门处太监传喝的声音, “呵, 下——”
半弯明月高悬于夜幕之上,花枝随风不禁簌簌颤动, 恰如其分也使得月影疏斜,倒影屈曲纷乱了起来。长宵中,唯有巷口尽头的那一株海棠开得极是繁茂。单单落寂的夜晚,一人一马早已徐徐缓缓地停在了巷口。
被人挡了路,轿子没法走, 敢情是要挑事?几个轿夫对视一眼,驻轿下肩,忙冲着轿子回禀:“爷,前边有挡路的,请王示下。”
曹寅下了马,冲轿夫压压手示意无碍,“王爷,是纳兰成德,估摸这小子想上来见一见她妹子呢。”
裕王掫起帘毡子向外瞧,“见妹妹?可以啊,天理人情该当的,可你妹妹殁在宫里了,今儿你当街拦本王的轿子也没用。”
容若上前打了千儿,月白的袍子映着天际里的一痕月光,及地如玉逶了一地的漪漪清辉,“王爷,奴才能放着胆儿来截您的轿子,自然知道我妹妹借着王的光才得以出宫,奴才造次了,请王您容量。”
裕王早就料着是曹寅弄鬼,早就把消息递给容若了,今时今日他能有胆子站出来,隐隐有着行武之人刚烈的气节,一身白袍飒飒迎风,手上压着佩刀家什,极显威风凌厉,绝非是个文弱懦夫。
此处,离护城河不远,裕王不想阵仗闹得太大,索性颔颔首把轿帘一掀,从里面让出雪梅来,波澜不兴地看着她,“去和你哥子说上几句,自个儿醒着些,别叫王久等。”
托依着四面的羊角风灯,她坐在轿子深处看向蔼蔼夜庭之下的容若,影戏儿似的站在初阑的月色里,一双眸子如星子般耀眼投下一片微澜的眣。
她深深吸了口气下了轿子,脚底下蹭着步子往前走,紧走不是,缓走亦不是,那份心思是不假雕镂的蹉跎,颇有忧心如惔的煎熬感。
容若肃在灯影下,一袭月白长袍,轻舒的广袖露出纤长的手伸向她,尖尖玉指微微一搭,她婉顺地冉冉前趋,巴掌大的脸被他捧在手心儿上,晕珥烛火熠熠生辉。
她鬓云松零,指尖拨转绕着她的发,“在这金碧山水间,若得江上泛扁舟,红境当头,你可愿走?”眸子里亮炦炦地闪着希冀的光,“芙儿,我等这个时候等了好久,今儿能盼你撂个实底儿,就算再坎坷再艰难,为着你,我也肝脑涂地。”
她轻嗽了声当下极为吃惊,走或不走在她思绪里转得飞快,下意识地脱口说不,“宁娶剩宫女,不做两黄婿,真情殁身死,留神丧真魂。裕王身负圣旨,堂堂纳兰明珠长公子,为了个女人矫旨逆节夜走私奔,多不大器!今儿你做初一,明儿他就能十五,谁也不是傻子。”
“她说得对——”裕王腕子一转,搭扣在她的手上,“时候差不多了,该跟本王回了,泛着较劲儿的话,闷着横嘟——自了。”他就势向身里一拽,正与容若卯上劲儿,左右开裾张着势,拉着雪梅的手,往自个儿怀里铆足了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