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堂心中不解,蹙着眉意兴阑珊地,“主子这就要回去?雪梅姑娘的事也不再问问了么?”
“不必问了,有她那句‘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后主谋’便足够了。”皇帝邪魅一笑,“今儿斓茵作兴,扮得倒有些纯真似本的鬼味儿,也叫她撤了吧,狗急能跳墙,疯子癫了就能杀人——”
苏逸堂拱手请示,“那查昆该如何处置,还请万岁爷给个明示?”
皇帝反剪着一双手,沉思道:“中宫出来的丑事不必捅到宗人府,依着规矩拟个忤逆罪责,交由尚方院便是,若他能有命能活,锦葵疯癫了便将其挪出去,与他二人做个平凡百姓也就罢了。”
嘚——就瞅皇帝这句‘若能有命活着’意思是白忙活半天,皇帝宽厚仁义,存着善心想要重杖之下留查昆一条人命呐。
苏逸堂从皇帝身边应一声“遵旨”,堂堂御前侍卫,身上袭的也是龙爪麒麟蹄子明晃晃的公服,他撸胳膊挽袖出了门下丹墀,一把手提搂起查昆便往尚方院去了。
梁九功在门外挑起八宝琉璃灯照亮了阶前的路,皇帝闲适地把手对插在袖管里,抬头望了望月色,云烟如淡墨,渐散渐开,露出弯弯尖的孤角残月,皇帝不由一嗤,“月黑风高啊——”
主仆二人待走至几尺之远,一阵阴风飒然,忽见门户自阖,黑影戚戚杂沓纷乱,窗内青火隐隐,只听里面发出女子微微怅叹之息,跟着屋内一声锦葵嘶嚷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紧跟着 里面又发出惨叫,声销迹灭淹入长夜悠悠地,一片静谧荒甸中......
梁九功被唬得束手束脚登时发颤,皇帝不以为意,踅身负手回望那间倒坐房,“《地藏经》言:‘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若遇畋猎恣情者,说惊狂丧命报①......’知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以不杀第一。朕有心留她一命,却终究逃不过这因果,罢了——不思议业力,虽远必相牵,果报成熟时,求避终难免。”
梁九功站在皇帝身前,张着双手竭力护驾,腿底下早已打起了摆子,噎了噎口水,“皇上,看来天道公允,谁说没有因果。佛曰‘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②’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
若遇窃盗者,说贫穷苦楚报。
若遇邪淫者,说雀鸽鸳鸯报。
若遇恶口者,说眷属斗诤报。
若遇毁谤者,说无舌疮口报。
若遇嗔恚者,说丑陋癃残报。
若遇悭吝者,说所求违愿报。
若遇饮食无度者,说饥渴咽病报。
若遇畋猎恣情者,说惊狂丧命报。
若遇悖逆父母者,说天地灾杀报。
若遇烧山林木者,说狂迷取死报。
若遇前后父母恶毒者,说返生鞭挞现受报。
若遇网捕生雏者,说骨肉分离报。
若遇毁谤三宝者,说盲聋喑哑报。
若遇轻法慢教者,说永处恶道报。
若遇破用常住者,说亿劫轮回地狱报。
若遇污梵诬僧者,说永在畜生报。
若遇汤火斩斫伤生者,说轮回递偿报。
若遇破戒犯斋者,说禽兽饥饿报。
若遇非理毁用者,说所求阙绝报。
若遇吾我贡高者,说卑使下贱报。
若遇两舌斗乱者,说无舌百舌报。
若遇邪见者,说边地受生报。
②出自:《缨络经·有行无行品》
第55章 凤曲登临
题记:九霄蛟螭咳珠玑,万里东风, 翀举翥飞天。凤曲登临碧梧栖, 震风翻海萧关去。怅望碧霄空断肠,茂草慌台,手拈红豆已暗消。不知君郎捉臂纱, 墙头白马, 惊起孤凤鸣。
红纱灯在水滴檐下不住摇曳, 不知何时骤雨初至, 满园里朔风大作吹撼着窗外的树木柳絮,雨点子打在碧纱窗上,淋淋飒飒得搅若碎琼玉乱。
雪梅怅然若失地撑着太阳穴,心底里恹恹地,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很不是滋味。她心思有些乱,就这样打算和冬郎断了吗?她暗自摇头,哥子定不会就此罢休, 然而再这么耗下去, 吃亏的只有哥子。裕王那里虽行事强硬,其实手里仍留着余地呢, 可万一哥子哪天把裕王闹得没了耐性,他往皇上跟前儿进言,到那个时候哥子便就无处容身了。
这可不成!她嚯地站起身,心里微微有些按捺不住,歪着头瞧了瞧窗外的雨势, 一阵云彩雨罢了开始渐渐式微下来,兴许哥子现下仍待在裕王府外,还在想辙怎么救自己出来呢,得想个由头,势必要出去和他见上一见。
一个侍女站在门下伺候,她自己思量好了主意,气定神闲地负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故作镇定仄着头将这屋内的雕梁画栋欣赏了一番,打量好了主意套那侍女的话,冲她眯眼哂笑,“我进这王府这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控身回道:“姑娘唤奴才红影便是。”
“适才一路过来,这宅院瞧着虽大,倒像是不与内院相连?像是格外辟出的外宅似的。”
“姑娘瞧得不错,裕王府有内宅、外宅之分,我们王爷素不爱进内宅,说是内宅女眷尽多是非,王爷和她们触不过来,甘愿在这外宅住着也省去好些麻烦。”
雪梅暗自庆幸,‘外宅好阿,外宅离着街巷很近,容易逃呵。’她莞尔一笑,讥讽道:“听说裕王爷惯爱怜香惜玉,除去嫡福晋与侧福晋,光是庶福晋就纳娶许多,裕王尽享齐人之福不说,多嫌了那帮女人搁在宅子里闹他,女人这辈子能有甚么想头,大好韶华为君嫁,竟被这样的男子娶回去,岂不是坑人?”
红影嘘一声,连忙冲她摆手,“姑娘万不可说这样的话,我们王爷...他也是有难处的。”
她左右看顾了下,瞧见四下无人,悄声道:“我们王爷娶了恁么多女人,还不都是为了巩固皇上的势利,当年顺治爷在世时曾属意王爷继承大统,世祖问其志向‘汝可愿继朕衣钵?’咱们王爷却说‘吾愿为贤王。’这几年王爷为丰皇上羽翼,可以说是倾尽所有,算得上是肝扒肺地为皇上筹谋了。”
“你们王爷真是股肱忠臣。”雪梅眉间一挑,“罢了,刚才的话收回,算我没说。”
红影瞧了瞧夜色已沉,“姑娘,您瞧外头下着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早早歇下罢。”
雪梅点点头,扁着嘴说:“那个,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在门外留盏气死风,我自个儿住在生屋子里头不踏实,外头有照亮儿心里还能舒坦些。”
红影答应着在门前挑了盏气死风,便下去歇着了。
窗外小雨潺潺,夜静阑珊。雪梅撑着头空座了会儿,因很是静谧,愈发显得外面点滴雨落打在枝桠地声响显得屑屑瑟瑟。
暮色渐浓,她袭了件玄色风氅,内里着绛红色缂丝团鹤锦袍,那种绛红色的锦袍红得发亮,衬得白皙秀颀的脖颈上眴焕如玉。
门前的气死风裹着一层红纱,她擎着纱灯径直往西廊上走去,孤眠月夜下,灯火摇曳,渐次灯火荧荧如红梅开遍,似一团富丽妖娆簇拥着她行在迴廊上,花外行人已远,照亮了心底的希冀,于红烛前艳态芳姿,轻身迤逦有种婉彼幽娴的艳逸。
宅院两旁桃树总总而生,林林而群,绿茵平旷,芳草鲜美,时值初夏也正是结桃子的季节,隅隈之处驾着扶梯应是白日里供家丁摘果子用的,她手里提溜着灯笼,屏息静气敛着神,稳著步儿,挺胸直脖,捻起袍子一步一趋,踏梯而上。
雪梅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裕王府的大山墙,她立在一排琉璃瓦上,一目瞭望,两边红墙林立,邻处庑房旷然寂寂,只有打在身上的细碎雨线,一片沙沙声却是触脸即化。
一轮微淡的弦月挂在夜幕上愈发的(de )皪(lì)如珠,她抬着头向尽西头望了望,天色沉沉殷红,是雨没下透的征兆。
此时,通衢拐角处,容若正悄悄地站在大桂树荫下,看繁花纷落。一月在天,光影之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眸子里闪着春日般赫奕的光,一目重瞳之下正忧惆惆地望着她。
而雪梅高处临风并未见着他,那衣袂翩翩被吹得鼓鼓囊囊,她回身用绦带绑在树上,正打算顺溜翻墙跃跃而跳,只见裕王正呆在府外墙根儿底下猫着等她,裕王仰着头咧嘴一笑,冲她拱拱手,“就知道你不死心,王再此恭候了。”
雪梅懊恼极了,想方设法逃之夭夭,怎么好像总也逃不出裕王的五指山。她把绦带暗暗收起,胡乱囊在袖管里,“呦,裕王爷还能掐会算呢。”她左手掐指做算卦状,“可惜了,您掐溜了手错算了,那屋里忒憋闷,借您家墙头一用,我是站上来吹风儿透气的。”
裕王哦了声,双脚腾空踏叠而起,单手拍墙而上,身轻如羽站在山墙之上,裕王伸手一捞,把她搂贴怀中,面面相觑下有着似有若无的暧昧,“敢情我偌大裕王府邸召不开你了?哪不是乘凉避暑的地儿,非要恁么费劲巴力地爬墙头?你就这么心似火烧,煎熬不住吗?”
她挣脱不开,力度太大难免会失足,她有些尬尴了,歪着头并不肯与他对视,“裕王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是扮猪吃老虎呢,别打量爷瞧不出来,你这些计量兴许皇上受用,但在本王这儿,可没那么轻易让你对付过去。”他把手抵在她的下巴上,那是一种似有若无的缕缕依兰馨香,香波萦绕令他心驰惘惘,指尖轻轻转过她的脸,“给你两条路,要么再换个身份进宫去,他日承当帝后之位,我保你;要么,嫁给本王,我让那些女人让贤,做我的萨里甘,本王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