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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完结+番外 (歆舒)


  听了春望的话,容若气急攻心登时便将一口汤药喷了出去,“你说什么?”
  春望怔住了,复又小心翼翼地说:“那彦氏只怕哥儿是纳定了的,这会儿全府上下无一人不知呢。”
  容若万箭攒心,失神错愕地一把扶住了黑漆紫檀钳螺钿圈椅,自感双膝瘫软无力顺势颓坐了下来,“额娘很会琢磨,从不束守陈规。”
  春望抓抓头,无谓道:“这有什么,虽有大清律例在那搁着,只准许男子十六才可婚配,自然也架不住尊长所定族内纳妾之事,一个妾室而已又不三媒六聘的走过场,自家关起房门过日子谁又知道谁多少?”
  这话倒给容若提了醒,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是啊,就如你说的,不过纳一房姬妾,饶是又无‘聘’的过场,她若过来只需将她摆在那里罢了,又与我何干?”
  春望笑问:“那这一回,哥儿可是想通了?”
  “想得通如何?想不通又如何?兵来将迎,水来土堰,见势拆招,随机应变罢。”他举首看看天际,云水之间,一幕一幕风云变幻,霎时胸臆之间恣肆而浩瀚,“我休沐有些日子了,合该出去看看天了。”

  第32章 迢迢暗度

  题记:花茵蓬灜,迢迢暗度, 云亭微醉彻玉箫。水殿风来乱春色, 到如今,流光易消。
  红粉飞絮,君似流水, 何有鹊桥于飞。怎奈两情相思时, 算天长, 岂在朝暮。
  康熙六年庚午, 皇帝上巡京畿,途经玉泉山观禾。巡幸畿甸,阅视河堤及海口运道,先后去了碧云寺、石景山,最后上至南苑行宫驻跸。皇帝出巡一向不喜声势铺张,只扈从官员及侍卫亲军百十人骑随驾出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大路上行进,皇帝坐在一匹白马上, 由武装护卫前呼后拥。人马交织中, 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黄马褂的卫军迎面跑来, 近前翻身下马,向皇帝扎千行礼,“回皇上,前面越过一座石桥,就是南苑行宫, 请主子御马缓行。”
  月出东升,暮日西沉。容若勒紧马缰与曹寅前哨那座石桥,这会儿天色更加阴沉了下来,朝对岸看去,隐隐的人马看不到尽头,行宫驻防骁骑校统领早就提着明火带着两队马军,远远地排成熠烁长龙出来迎驾。御驾越过石桥,抵近南苑行宫大门时满院子挑起明晃晃的宫灯,整座行宫处处灯明璀璨,犹如踏入天阙琅霄,朗朗星月曜曜暠皓,明舒照兮滟滟如皎。
  南苑行宫坐北朝南,正宫格局分为东、中、西三路,皇帝下马改坐紫貂舆轿,由大队人马簇拥着缓缓行入正殿参拜礼佛。
  骤然之间,南苑行宫变成了一个繁华热闹的不夜之城,而曹寅与容若信马由缰地跟在车队之侧,曹寅望见上驾已进行宫,才勒了马对容若讲:“趁这个时候宽松些,还不瞧瞧去?”
  容若冲他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兜转马头,朝队伍后面奔去,三辆骡车缓缓徐行并不走宫门正殿,转过弯辟处有角门出入,已经停驻那里。他跟着拐了进去,已见数十人苏拉和太监们的身影,他驱马上前,直直地顺着夹道而来,第二乘骡车的掌车小太监顺手扎下马杌子,抬着手正接着慈宁宫侍女斓茵下车,那后面的人也跟着钻了出来,她着一袭茶白色滚边福团花领散整针蓝灰色暗花春绸,头上绑着密密的绛色头缠,梳成髻底下仍垂着绛色的流辫,发间只簪了翠玉蝠蝶花,一片萤光闪烁下见她领间鎏金盘扣垂着珠珰明玉牌,清爽爽的似一川皎月,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映得她肤容玉曜,娉婷出尘,这便是御前官女子的行头了,其穿着与旁人份外不同。
  雪梅扶着小太监落了地,一抬头竟见到容若驱马迎然,她心头一颤,突如其来的相对实令她觉得时光如梭,他风神疏朗的面颊上依旧明眸玉润,但缺少了几分儿时的意气盛发,如今只有铅华沐尽后的沧桑羸若。彼此渐行渐近,她远远地望着他缓步前行,双瞳剪水下她坚忍不发,他亦驱马前行目光如灼如炬,马蹄子的声响在夹巷之内,哒的一声,哒哒又一声,以较远的距离相互拉扯,一瞬间脚下似要不受控制地依偎而去,只有两人的心在天与地之间交融凝荡。她冲他摇摇头,终究低头不语擦肩而过,她转过角门倚在栏杆上心口徒然一沉,只听夹巷外传来策马蹄声彻响而去。
  行宫仍有前明遗迹,经百余年未大修葺,周边去岁霖潦,庭院东南角的假山上设有一座四角亭,名为“古秀亭”,北连澹思书屋,东接曲廊,它是庭院的制高点,在作为庭院点景的同时,亦作为庭院的观景点。庭院内植有一株玉兰树,姿态秀美,已有百年树龄。行宫虽简陋了些但庭中花谢仍植有榆树、松树、柏树、槐树、杏树、梅花、藤萝等物。而今春风韵谡谡,绿窗人静,初篁新蒲,江山更迭,世事变迁,煞有浮云共青烟的况味。一排苗红的厢房,几灯如豆,在昏哑淡暗中梁九功擎开帘子,跟着三人鱼贯而入,梁九功站在殿中,跟着后面的是雪梅和斓茵及另一名宫女。一间面阔三间的厢房虽不算大,也较于其他厢房犹外琉璃绮丽,因是许久未住的行宫加之初春倒寒,行宫之内地笼正也滋滋不住地烘了起来。
  梁九功反剪着双手在她三人跟前游奕了一阵,指尖一点吩咐立在右一侧的宫女,“毓秀,你是御前的老人,按着往常仍在静室里照应着外头的明三间。”指尖又点向斓茵,“你也算老人了,往日怎么值夜守着太皇太后,今儿也一样待在外头守着主殿。”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二人头也不抬下去备着值夜的工夫去了。
  一霎之间人都走净了,夜风拂动着外面光秃秃的枝桠透着窗棂子枝影绰绰地像伸着鬼爪子,殿内静谧无声,案几上的红烛突突地冒了烛花,雪梅乍一回头,正见梁九功冲她着温和含笑,可见他眼底的意思再分明不过了,她心头一阵微凉,仍蹲一蹲福试探道:“梁谙达,皇上的一切行囊也都安置妥当,若没其他吩咐这便退下了。”
  梁九功压压手,“姑娘慢着,你也瞧见了这回咱们带来的宫女不多,御前总得跟着个精细又稳当的人不是?姑娘你身份贵重这御前上夜的份儿便落在姑娘身上了。”
  雪梅心中明镜似的,此番顺水推舟或是皇帝有意,亦或是他恣意邀宠,还不是榫头着准了卯眼儿一契即合,事已至此上头派给的差事决不可违拗,她面露难色,恭恭敬敬地打个双安,“梁谙达,不是我推辞,御前上夜的差事我不敢伸手,以往在太皇太后处也只是在外头守着,实因不熟悉只怕这会儿赶在头上惊扰了圣驾。”
  梁九功欣然一笑,“无妨,几日来瞧姑娘做事谨慎,又是如此虚心讨教,趁此时闲暇我便传给姑娘两手,免得过会儿吃憋。”
  梁九功带着她向后殿东暖阁的方向去,绕过紫檀木雕万字云纹地罩,暖阁里重重明黄销金撒花帐内以花梨木万福万寿镶框,牀[床]①帏蓝缎绣藤萝幔帐,两侧张挂着缎面绸里五彩苏绣帏幔,衾被上铺各式雕龙绣凤,花卉锦被。
  他朝着暖阁里一指,“上夜侍女一律靠着龙床下坐在软毡子上,身子面门,只需用耳朵听着万岁爷睡得安不安稳,出气是否匀停,夜里若口燥及时应着香茶。心里要记着万岁爷起夜几次?翻身几次?是否咳嗽,晨起的时辰也要记着,尤其今夜万岁爷又宿在行宫,保不定回宫的时候内务府总管和太医院的院尹要问,还有一句需提醒姑娘,若是身上乏了,自可闭目养神,单则一点绝不可阳面朝天四仰八叉式躺着,也不准出任何响动,我说了这么多姑娘可要熟记。”雪梅听了连连颔首,心里像吊着块石头,沉甸甸的郁结难舒。
  梁九功挥了挥手拂尘,“那么姑娘便在此恭候圣驾罢。”嘴上含了丝丝笑意,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万籁俱静,良久她才长长吁了口气,心脏不停地突突鼓噪,脑子里像断了弦,呆滞滞地也不知现下该做什么,回头见那案几上的明片金鸭珐琅香熏袅袅青烟升腾着上好的龙涎,榻前立了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座银龙烛台,映这一室昼暖明辉,顺着那袅袅氤氲之气她看着那透白如雪的窗棂,一眼望穿那白梅于林中傲然芳尘,向来人急则智生,心境渐渐沉定下来,唇角微微勾勒起一抹凝笑淡然而笃定。
  她颔首低眉急匆匆走出正殿,跨过月洞门,抬首看到满园里白梅倾银如泻,墙隅内立着飞梯正挨着一株花团锦簇的白梅,她撸起衣袖提着袍子便蹬了上去,乍时站在高处亦如立于云端,那总总白梅,幽幽凉生沁香扑鼻,一阵风过,似雪非雪,似花非花,重重云山似的,皑皑蒸云。她蹬着飞梯顺势折了几枝白梅,眼波涟漪潋滟之下隔着一道横墙见着容若站在廊芜内正远远地瞧着她,募然良人相望,前尘往事细碎粼粼,一缕相思,一丝悲凉,他眉眼间隐隐透着惆郁之色,脉脉含情忆年少,当时只道是寻常,若知此后这般,你可还愿?雪梅望着他凝颦良久,两下里心意缱绻,她又怎能不知他?身子微微一凛,脚下一个扑空,直仰着身子飘飘而落从飞梯上跌了下去,徒然本能的闭上眼睛,花庭当风,衣袂蹁跹,她落在一片花絮中,从此再不困于情,再不困于心,该是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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