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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青娘子恨恨咬牙,手一松,又漂走一件衣裳,众人纷纷侧目,见她拣了洗好的衣裳在盆中,口内叹道:“今日水流淌急,捞不得,别被水鬼扯了腿。”说罢,一丝眼风都没投向河内,抱着衣盆施施然走远。
  阿萁倒吸一口凉气,这青娘子显是故意的,好好的两件衣衫就这么送与了河伯。
  岸边村妇待青娘子走后,七嘴八舌说道:“江富翁家说不得有万贯家财呢。”
  另一村妇吃唬:“他家竟这般富裕?”
  “不见他家连天的良田、山地?放租一年都不知多少银钱,只为人可厌,是个只进不出的。”
  “听闻现如今是江家大郎当家,还这般如此?”
  “先前洗衣的娘子便是江大郎的诨家,她是牛轱村何家的,水路只离几里,自小生得秀丽,村人都道可许得好人家,她爹娘也愿意挑个富贵女婿。这富贵女婿倒是得了,问你们,江家哪个敢说不富?只舍不得花用银钱。原先这江叶青为哄得何家嫁女,又买婢女,又买车马,言道:做了江家妇十指青葱不必沾水,衣饭汤羹自有仆人服侍。谁知,真等得嫁来,竟又将婢女寻牙人另卖了,与青娘子道:家中人少,爹娘健朗,浑不用仆役侍侯。过后照样老娘、新妇洗衣做饭;隔几日又卖车马,将青娘子面前辩道:家常远门还是水路顺风水,浑用不上马车,养家里白费了车夫马匹的嚼用。,因此近道还是两腿,远路照旧赶船;他家米烂谷仓,家早起做饭却做粥汤,吃得人肠稀,偏江叶青照样有道理,说道:家中富裕没有活计,长日袖手消闲,不似佃户农家田间劳作费一身力气,浑不用稠粥干饭顶饿。这青娘子嫁进江家,只没享半点的口福!”
  “我还道这江叶青年轻郎君,不与他爹肖同。”
  “一锅里吃饭,哪得两种口味。”村妇笑道,“江父岁老早些身体不大好,生怕自己不知几时蹬了腿,早早便令自家儿郎去买办寿棺,那江叶青去了棺材铺,竟定了两副回来,直声道两副好棺材便宜整一贯钱,索性娘亲早晚也用得,一并定了来。”
  几个村妇顿笑。
  那村妇也笑得弯了腰:“你们还有不知的稀奇:就这般,江富翁老夫妻还连声夸赞儿子周全呢。”
  她话音一落,河岸边笑声更是起伏不可抑止,有个笑狠了踩空险跌进河中
  阿萁也背过脸偷笑,心道:也不知说真说假,许是夸大说嘴,好听人个不顺。实想不出天下有这样的守财奴,赚得金山银山,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又有什么意趣?她见阿叶两耳似是不闻,也收起神思,专心洗涮。
  忽又听一个村妇笑后叹道:“他家再吝啬,也不担心年节无银钱应对。”
  这话换来几声附和,声声叹息。


第8章 年关难过(三)
  阿萁与阿叶洗净一条被面,一人把了一头将水拧干放在盆中,耳听身旁洗衣村妇又说起家中的难处。
  中间一个村妇,阿萁记得是村中杂货铺卫四的娣妇,只认不大清是卫五还是卫六的娘子,听她道:“去月偏有劳役,将人一并赚去通河。我将小叔在桃溪镇上的酒家做量酒,识得好些牙人经济,得了消息回来道:镇上沈家,月里有好几条大船回,要好些脚力短工。他特特回来叫家中兄弟趁着农闲应工好得些过年钱。唉!可惜差人拿文榜来村里起役夫,哪还得闲去做工。”
  众人也都唉声道可惜,有一长脸村妇道:“若个划算,不如拿些免役钱赎人。”
  卫五娘子叹道:“家中紧紧巴巴,哪得结余充免役钱。”
  内里一个施家本家的妇人插嘴道:“秋里好收成,还道今年好年景,将将有好年,腊月过半将家里铜钿米粮一扒拉,照旧不趁手。我家祭祖的纸烛都还没买哩,初二去坟前松土,总得拎壶浑酒,烧刀纸钞。”又将嘴朝阿萁阿叶两姊妹这边悄悄一呶,“还是她们家宽松些,还有外账没收。”
  阿萁偏了偏头,阿叶悄悄捉了一下她的手,叫她只做不知,阿萁回以一笑,二人又将一条被里掼入河中。
  金氏将眼往她们姊妹身上停了停,笑着一张胖脸,低声问道:“可是你们伯翁家借了你们家银钱?”
  阿萁笑道:“卫伯娘问我?我从哪里知晓这些。”
  河边村妇见金氏挑起话头,纷纷道:“必是施大家里。”“除他家再没别家的。”“都是半大小儿,正是费米粮的时日,我家小儿这般大时肚里好似没底,成日只没个够吃,他家又多子息。”“他家也有好些田,骨肉亲戚间再帮扶着些,大可过得。”
  一村妇笑:“你们嘴皮上下一碰,说得轻松,也不看看施大家摊的哪样亲戚。”
  阿叶耳听她们明里暗里说的自家,愈加羞惭,阿萁脸皮一惯是比阿姊厚的,倒还犹可,口舌生在旁人身上的由不得你家心意,转而又想:果然听别家是非,也让别家听是非。
  这些村妇原就欺她们姊妹年小,又有些不忿施老娘的为人,这才当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后见姊妹二人不作声,自家倒无趣起来,心里又有些忌怕施老娘,悻悻住了嘴。
  阿萁和阿叶不由暗暗舒了口气:万幸,总算住了嘴,两耳险些生茧。
  岂不知,金氏等也人也大舒一口气:万幸,总算住了嘴,不然这大节年前要惹一翻吵嘴。
  原来是施老娘抱着洗衣盆到了河边,一众妇人心里虚慌,个个噤若寒蝉。
  也是个巧,施老娘一来就发作一通脾气。
  施老娘前脚到,后脚就来了一个细伶仃的妇人,穿着一件短衣系一条长裙,手里提着一红漆马桶,要来河边洗涮。
  施老娘爱洁,当下就着了恼,将洗衣盆放在脚下,与那妇人分说道:“江三嫂,你好生不晓事,别家在这洗衣洗被洗青菘,你倒过来洗便溺,没得让人恶心。”
  江三家的娘子也是厉害的,脸上支楞着高高的颧骨,挤出一个笑,道:“老伯娘,好长的河呢,我又不在石阶那洗,哪里挨受得你们什么?我自洗我的,你自洗你们的,两不相干。”
  施老娘道:“放屁,你在上头洗,只将污脏往下冲。村里从来都在村后头下河口涮洗马桶,只你家不同凡响,与别个不同,哪生得脸面?”
  江三娘子图近便,因此不愿走远道去下河口,被施老娘喷了一脸涶沫,道:“老伯娘倒是个天差,管得这般宽。”
  施老娘直问到她的脸上:“路不平还有人踩,你自家没理还不许旁人说嘴?老身不但管得宽,老身还要去问问石三,问哪个阎王讨的妹妹,这般不讲天理。”
  江三娘子气得抹泪,扯住施老娘:“我犯了哪条,老伯娘要去问我丈夫?这是要逼我被休?”
  施老娘夺回袖子,笑道:“你又不是我媳妇,就算嚼舌不侍奉翁姑,也不与我相干。你要来河边晒你嫁妆,却过不得我的眼。”
  因有施老娘牵了头,河边那洗青菘的妇人先开了口,道:“三娘子,我们手里洗的又是上身的,又是入口的,你这实不妥当。”
  江三娘子道:“你们倒讲究,过河船上不但洗马桶,还就河倒便溺。”
  施老娘道:“眼前只见得你,没见得船。”
  江三娘子不敢犯众怒,只得灰溜溜地掉身要走,走前又道:“老伯娘管天管地,怎不管管你家大伯家,你家嫂嫂要去寻赖大的不是哩,别到时争成乌眼鸡,还饶你家借银钱治棒疮。”
  施老娘一拍袖子,扯嘴冷笑:“真是千年没一日盼得别家好。赖大纵是个恶棍,还比你认得村里人情。”又扫她一眼,“赖可真知晓你编排了他?”
  江三娘子抿紧了唇,三步并作两步往下河口走了。
  施老娘大获全胜,河边的一众妇人心下暗服,奉承道:“多亏老伯娘发威,不然只得吃下这一亏。”“江三娘子惯常欺人。”有人不出声,许心中正道:恶人还须恶人磨。
  施老娘不以为然,道:“你们想着东邻西舍的多说了嘴脸上过意不去,我年老,不惜得面皮,宁得实惠。”回头又与阿萁阿叶姊妹道,“这世间的人,你吃亏退了一尺,他不知恩,反要再进你一丈。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哪样吃不得,非得将那亏吃进肚里?”
  阿萁闷声偷笑连连点头,阿叶却喜与人为善,不爱咄咄逼人。
  金氏听施老娘教孙女,嗔笑:“老伯娘,你家大娘子生得秀气文静,倒似闺秀,不知多少难得,她这般品貌,尽挑拣的好夫婿。你倒好,教她与人争长较短。”
  阿叶和阿萁不妨,双双一愣。
  阿叶羞得腮飞落霞,眉染红晕,只低低垂着脸,手与脚都不知往哪边放,站在临水台阶上左也不是,右也不对,只恨不能早早归家避在屋中。
  阿萁却是以往不曾想过自己阿姊已在嫁龄,只当自己姊妹两人亲厚,长长久久一个屋檐度日,冷不妨听到自己的阿姊也将择夫,嫁入他姓人家,心下顿生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施老娘不知两个孙女心湖如过急流,与金氏道:“贫家贫户,哪来得闺秀?不厉害些撞着恶婆母,生生得搓磨掉半条命。”
  她话出口便有妇人笑问:“老伯娘,你家媳妇有身子,定添得男丁,你与亲家备得哪样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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