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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命不由人,生就田舍汉,手黑背弯肚儿空,真是从生苦到死也挣不出长远来。”施老娘叹口气,“你阿翁在世时,还想叫你阿爹学文章呢,可惜你阿爹空长力气,学文习字却是两头不通。别家七窍通六窍,你阿爹一窍也不通。驹儿定不如你爹这般没用。”
  “驹……儿?”阿萁呆愣。
  施老娘喜道:“这是你阿弟的小名,大名届时请阴阳先生取。”
  阿萁暗暗为陈氏心焦,落是嬢嬢期盼落了空……嘴上道:“嬢嬢,别家为好养活,都叫的贱名,大狗,阿豚,阿芥。”
  施老娘“呸”了一声,又觉确是如此,当真坐那为难起来。
  干风猛日头,日斜西时,阿萁摸摸晾着的被里被面,都已干爽,祖孙三人又忙忙碌碌取逢衣针缝被子,等得被子缝好,又近申末,好洗米升火做炊,零零碎碎又是寡淡一天。
  只阿豆泰山崩了都不挪一挪,还在院门口守着呢,阿叶半途为她倒碗水,劝她歇歇。阿豆摇着头仍旧不肯,阿萁看她滑稽,笑拿了陈氏的盖头盖在她头上为她挡日晒。
  施大家的施小八扒在院门看见,与施小七拍着手嚷:“小豆娘,十七、八,戴了盖头,要当阿娘。”
  阿豆学得施老娘的泼辣,在地上挑拣了块硬土疙瘩,抬手就砸了过去,气冲山河怒喊:“打死你个混赖子。”
  施小七施小八嬉笑不止,偷开了一道门缝,扮个鬼脸又冲阿豆喊:“小豆娘,凶婆娘。”
  阿豆从小木凳上起身,叉着腰:“将鸡还与我家。”
  施小八与施小家合上柴门顿时没了声。
  阿萁听得直笑,她针线本就不好,一笑戳歪了针,施老娘气得拿手拍她:“还是小娘子呢,连个被头都缝不好。”
  阿萁讨饶:“嬢嬢别动手,我缝得仔细些,十个手指有长短,我就短在针头线脑上。”
  说得施老娘气笑了:“我只见着你的短处,没见着你的长处。”
  阿萁笑:“我还小呢,嬢嬢以后就见着呢。”
  她们祖孙三人将将缝好两床被子,忽听院外阿豆一声惊呼,紧跟着人声沸腾、哄闹作一团。
  阿萁心惊,不知出了何事,忙扔下针线跑了出去,她往外跑,阿豆往里跑,险撞了个满怀。
  阿豆揪下盖头,兴奋得满脸通红:“嬢嬢,大姊,二姊,我看到阿爹扛着猪呢。”
  “可真?”施老娘与阿叶又惊又喜,忙问。
  阿豆比手划脚,连蹦带跳:“我打远就瞧见,不知怎得在井台那停着呢。”又信誓旦旦道,“我再认不错自己阿爹的。”
  “唉哟!怎不扛了家来?”施老娘生怕被村人占去了便宜,扔下手里的针,牵过阿豆的手,飞也似得走了。
  阿萁拉阿叶:“阿姊,我们也去看看。”
  “不不,我不去。”阿叶最怕见血,野猪又是庞然大物,定然狰狞,再兼村人聚集挨杂,任凭阿萁拉扯,阿叶只是不肯,道,“二妹自去,我留在家里缝被子,不然等得天暗点灯,倒不便利。”
  阿萁无法,有心不凑这热闹,留下帮忙。
  阿叶推她,笑道:“你那三脚猫的针线,倒碍我事,一年也难得猎到野猪,二妹去看个究竟。”
  阿萁笑道:“那我可真去了。”
  阿叶点头,又嘱咐:“阿爹嬢嬢人多顾不上,你要看着点阿豆,别叫摔了。”
  阿萁应了一声,施小七施小八听到响动跟过来坠在她身后,七嘴八舌问:“阿姊,进堂伯真的打到猪了?”“阿姊,你家有猪肉吃?”
  村中老樟树下已聚了好些人,几个半大村童挤不进人群,攀到了树上,猴儿似得盘在那。施进洪亮的笑声夹在一片啧啧称奇艳羡声中。阿萁费力挤进人群,便见她爹一身血污脏乱,地上扔着一头肚大牙突的黑毛野猪,硕大的猪脖被捅了好几个窟窿眼,猪尾断了一截,一条猪腿后折,黑血凝结,满是血腥屎臭。
  阿萁正要举步上前,才见施进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郎,他身量几与施进齐高,生得蜂腰猿背,立那劲瘦如松,腰间斜插着一把剔骨尖刀,飞眉长目边被抹上了一片血迹,脸上原有几分的稚气顿化凶戾,正是那晚依柳的少年江石。
  阿萁打量着江石,江石也打量着她,过后,笑道:“施家小娘子,站过来些。”
  阿萁迟疑,施进见着女儿,大笑,拍着胸道:“萁娘,看阿爹与江大郎猎得肥大的野猪。”又一拍江石,“好郎君,十里八村的少年郎,百个也不及你一个。”
  江石并不十分谦让,只一拱手道:“进叔休夸。”
  阿萁站过去,那死猪的臭味阵阵扑向鼻端,再兼施进与江石身上的酸臭,熏得人头晕。
  施老娘与阿豆站定在那死猪身前,施老娘想着能换多少钱,阿豆想着能吃多少肉,老少都笑开了花。
  连着村中里正得了消息也匆匆赶来,他一来为的是问问可有山中野猪下山作乱,二来为的是施家可愿将肉分卖了。
  村人挤作一团,这个问如何打得这肥壮野猪?那个问其中凶险?有要买肉的,也有讨要下水的,只乱糟糟得如同一锅热粥。
  里正站了井台上,撕声连喊几声道:“各家邻舍,各家邻舍,休再吵闹声高,安静些,只听我的吩咐。”
  里正在村中颇有威望,喝止了村人,转而去问施进:“侄儿,这山中可有野猪闹灾?”这些长牙黑面参军横冲直撞,力大无比,若是三五成群下山进到田地间,拿着长喙拱地,村中冬麦怕不得保。
  施进想了想道:“倒没见野猪做窝,这只应是落单的,许是翻山找食迷了道,这才落我手里。”
  江石在旁道:“也不见有仔猪蹄印。”
  里正放下心,捊着短须问道:“侄儿,这猪是要换钱,还是留着做脯做腊?”
  施进扭头去看施老娘,施老娘道:“自是卖了换钱。”
  里正面上一喜,笑道:“那不如在村中分卖?”
  施老娘嫌在村中分卖价不高,又不好驳了里正的颜面,只得笑:“倒也使得,凭着里正做主。”
  施进却又道:“阿娘,里正,我这猪是与江大郎合力擒杀的,两家要捉半对分。我这半副大可分卖,大郎这半却要由他做主。”
  江石见诸人皆看着自己,便道:“须得问过我阿爹。”
  他话音刚落,只听人群中一声凄厉的悲呼,阿萁冷不妨,愣被吓了一跳,转眸看到江石冷冷淡淡的目光往人群中轻瞟一眼,唇边带上一抹讥笑。


第11章 少年狼性(一)
  这声悲呼真是穿云壁,破九宵,惊得鸟雀抖翅、黄狗夹尾。其声之悲,摧人心肺;其声之痛,断人心弦。
  阿萁怔愣在那,野猪的臭味都不再刺鼻,只感耳边似有人拿鼓急擂,震得两耳嗡嗡作响,但见一个包着头巾矮壮的妇人越众上前,将挤在前头一个瘦弱的男子一把推挤开,再一屁股坐在地上,抹泪嚎哭道。
  “挣命生得骨肉,倒连他的一口肉都吃不上。”妇人边哭边拍着地,“一只脚踏了鬼门关才生得他,险没埋土里化泥,死去活来,得个什么好?我不如死了算了。”
  里正站那满是莫可奈何,开口道:“江二娘子,你有话说话,这般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江二娘子不理,仍在那大放悲声:“别家也生子,我家也生儿,别家儿郎猎得大猪,半个不字都没,由着他老娘开口分派;我家儿郎也猎得大猪,我这个做娘的却连个边角地都没得占。”
  里正皱着眉,微怒:“江二娘子,你家儿郎几时又猎得猪?”
  村人中也不知哪个好事之徒,高声喊:“她家儿郎猎得猪,我三拳就打得死大虫。”有专门爱架柴拨火的,跟着嚷:“我都不用三拳,厉喝一声,那大虫就口鼻流血倒地不起。”
  江二娘子大怒,指着人群骂:“与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何干,满嘴没个好屁。”
  好事者大笑:“江二嫂,只你家嘴用在这些巧处。”
  江二娘子说不过嘴,更觉受了委屈,悲声道:“一个一个尽来欺人,不与我活路。”又问里正,“你也算得官身,平时催人粮税倒是前脚跟后脚,如今看这些青壮欺我一妇人,倒是半字不问。”
  阿萁看江二娘子撒泼无理,拉过阿豆,往施进身后躲了躲,江石见了,往前略站了站,倒挡在她身前。
  施老娘正因要在村中分卖猪肉老大不悦,又见这妇人生事,瞪着眼,扁凸的嘴一撇,道:“我生子,是既生又养,你生子,却是只生不养。这里猎得猪的,哪个是你儿郎?”
  江石不冷不热地冲着妇人唤了一声:“婶娘。”
  江二娘子听到这一声称呼,“嗷”得一声干嚎,拍手拍腿大哭:“我的儿啊,这是摘我心肝啊……”
  里正涨得猪肝也似得脸,怒道:“江李氏,你莫要再混闹,当初你将你子出继给你大伯家,立过文书,明过祖宗,邻舍族老都做过见证。写明‘自此各由天命,两无干系’。如今他将顶门立柱,你却来歪缠?”
  江二娘子哭道:“便是出继,就连亲娘也不认?”
  里正极不耐烦,冷笑道:“既是已经出继,他便是别家子,他有他的父母奉养,你有你的儿孙孝敬。没得别家养大的儿郎,一并承了田产香火,倒要仍旧拜你作高堂?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当初为了几亩良田将骨肉送与他人,多年也没见你了呼儿叫宝的,现如今倒又似反悔,一声一声哭起母子天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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