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得又卖几分力气,施进大为不解,心疑:莫不是江兄弟要与我比试比试,好出出心头恶气?也罢,今日他险些丢了儿郎,我需得陪他这一遭。
这二人对别矛头,这个刮了前脚,那个捉了后腿,这个刮了后脖颈,那个净了猪后腰,二人直累得气喘如牛、汗出如浆。直把阿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阿爹与江阿伯你来我往,怎得像小童争锋?再看施老娘,被几个妇人簇拥中间,好不得意,嘴上还要哀声叹气,在那道:“生得粗手大脚,只种得地张得弓。”
阿萁在心中偷笑,暗暗偏过头,转眸见江石半弯着腰拿水洗脸上的血迹,洗罢脸,又摸出那把尖刀来,擦拭得干净,拿嘴叼着刀刃,空出两手束紧腰带,这一勒愈显得腰窄一把,身形如鹤。
赖大、施进剃好猪毛,又合力将猪挂上杀猪架。赖大心里得意:险把手腕给折了,到底没输给施大;施进却是不大高兴,心道:竟是我落了下风?改日定要找补回来。
赖大如了意,原本横眉怒目活似庙里金刚,眼下却开怀大笑,唤江石道:“大郎,来,你来下这一刀。”
江石也不多话,撩起衣袍一角别入腰间,提了尖刀上前。
阿萁忙将阿豆的眼睛掩住,生怕她看了杀猪破肚心里害怕,晚上要被魇住哭闹。她掩了阿豆的眼,身畔一个同在看热闹的村妇见了,好心笑道:“施家小娘子,我也帮你遮挡。”
阿萁笑着谢过,脆声道:“婶娘,我不怕呢。”
江石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眉眼间微有讶异。阿萁被看得不明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双眸黑亮,眼尾似让人拿笔一勾,微微上扬,好似在问:你怎这般无礼看我?江石不知怎的,唇边便染上一抹笑意。
阿萁被笑得更是疑惑,不禁乱想:他许是笑我胆大不知害怕?又许是不信,疑我说的是大话?
却不知江石看她,满心想的是:施家的小娘子不与别个相同,好生有趣。
有村老拿了木盆接在杀猪架下,心痛道:“可惜这猪放尽了血,不然倒可以接个半盆。”江石拿着刀挽了个刀花,道:“打死已也是侥幸,再不好贪别的。”
里正立一旁笑道:“这话有理,贪大图小反倒两头落空,这般肥大的野猪,能猎来已是难得。”又告诫村中一帮蠢蠢欲动的青壮,“施进与江石都是各中好手,两人合力才擒杀得野猪,你们切莫眼热妄动,这畜牲生得獠牙,浑身几百斤的力气,一个不慎,被顶个肚穿肠流可非顽笑。”
围着的几个青壮大为不服,施进确实打得一手好猎,又生得孔武有力,村中他认第二,无人敢居第一,这江石却还是个少年郎,腿不粗背尚薄,不见得多少强壮。
他们正眼气,转瞬又没了声,那身形尚显单薄,脸上犹带青稚的少年郎江石,执刀立在杀猪架前,干净利落地将尖刀插入猪脖颈中,手起刀落切豆腐般从上至下不费吹灰之力似得拉开了猪肚皮,猪下水唏哩哗啦淌流,直装了满满一盆。
他们看得心惊,江石却是神色寻常,显见是做惯了这等开膛剖腹的勾当,既杀得猪,自也杀得人。
几人再看江石,只觉又是一个杀胚。看他行事,待生母是没半点情义退让,天生一副冷心肠,哪日不顺他的心气,说不得就能犯下事来。
在场也只施进与赖大击掌叫好,大赞江石好刀法好手段。
江二夫妇更是面色苍白,两股战战,冷汗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后腰窝。他们当年看二子生得瘦弱如芽菜,时病时孬,眼看就不得活,又见赖大孤寡一人,干脆将二子出继给了赖大,得了几亩良田。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健壮的大儿病了一场,黄瘦羸弱,如今养在在家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生拖累家中生计;倒是出继的二子,身长力强,康健矫壮,既打得猎又网得鱼。左右邻舍背后纷纷耻笑:生生将好儿送了他人。
论理,便是出继,还是叔侄近亲,偏偏赖大娶亲时两家翻了脸,隐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江石的好处,他们是丁点也占不到。
时长日久,江二娘子一日比一日心气不顺,懊悔将二子出继,背地里也与江二相商,要将江石要回去。只是江二是个温吞人,为人有如浓涕,拖拉黏腻,些许小事都能从生拖到死,更何况出继子这等大事,他哪里有半点的决断,成日只妄想天上下糕饼,正好掉进他张着的嘴中。
恰逢今日江二娘子得知江石与施进猎得肥大野猪,忙跟挤来看个究竟,盘算自己既是亲娘又是婶娘,定能做得半分主,再次也能得个猪后腿。结果,耳听江石一开口便要将猪交与赖大定夺,自己是连根猪毛都捞不到手边。
江二娘子真是悲痛心伤,百般滋味盈绕心间,不管不顾哀嚎出声,心里斗狠:本就我的骨血所化,没有不报还的道理。
她生闹这一场,得了村人好些白眼风,不过,她寸厚的脸皮,为得这一百多斤肉硬是稳稳站在当场,倒是江二还知几分廉耻,缩头掩面羞愧难当。
江石摘了猪心猪肺猪肝,斜眼江二娘子,笑问:“婶娘,你这猪心猪肝你待如何?这猪腰猪肺各生得一对,你与进叔一人各一,大可分得。这猪心只得一个,猪肝只得一付,不知婶娘是劈半呢,还是说好各,得一样?”
江二娘子好生为难,要了猪心,亏了猪肝,要了猪肝,亏了猪心,两样都要,施家又定是不肯,想了想,开口道:“我拿半付猪下水换了这心肝。”
江石顿笑出声,把玩着尖刀道:“这我可做不得主,婶娘要问进叔家里。”
施进倒是两可,再者他一男子汉哪会与一妇人计较,正要开口答应,施老娘从斜刺里杀将进来,一拍桌案,道:“放屁,倒算计到老娘头上,猪下水几钱?心肝几钱?你家心肝只抵得烂肚肠,我家的心肝却不是同价。”
一边村人也纷纷出声声讨,道:“江二娘子,忒没道理,半付下水就要换人心肝。你白得百斤的肉,还要刮这样的便宜。”
连着里正也皱紧眉,生气道:“江二娘子,谁家也不是愿吃亏的。”
施老娘怒喝道:“只将这心肝剖半分了,也看看这内里是红是黑。”
江石应了一声,抽刀将猪心猪肝对半划开,道:“咦!倒是鲜红好颜色。”
江二脸上烧得赤红,扯扯江二娘子的衣袖,低声道:“娘子,别再多舌,分了这猪肉早先家去。”
江石掀了掀眼皮,看都没看江二一眼,取过板刀剁下猪头,照旧对半劈开,拎着猪耳,嗵得一声砸在案板,砸得江二娘子一个哆嗦。
“好猪头,当代我头颅。”江石道,又抄刀将猪身对劈,连着半只猪头、半边上下水用大秤称了,竟也有个一百六十多斤。
江石看了秤后,笑着拿刀割下一刀肉,一称,三十来斤,与江二娘子道:“婶娘,你我两清。”
江二娘子斤斤计较,驳道:“你割得一刀净肉,我却是连皮带骨……”
里正实是听不过耳,大怒道:“江李氏,你再得寸进尺,滚出这三家村去。”
江二娘子这才歇了声,灰头土脸回去唤大小儿郎抬猪肉。
施老娘冷笑:“真是全没心肺。”
阿萁静静拥着阿豆,她的手还掩着阿豆的眼,浑忘了拿下来,看着若无其事的江石,忽记起那晚码头施老娘的一叹“难啊!”
江石分了肉,嫌手上油腻血腥,团了一团草团擦着手,抬眸见阿萁一瞬不瞬看着自己,满眼都是愤愤之意,心下笑:这是为我不平?
第13章 分肉而卖
因着江二一家搅了一场好事,里正攒了一肚子怒火,更兼江二家分走了一半的猪肉,以他家只恨出多进少的为人,如何会把猪肉在村中分卖。
他攒着怒火,施老娘那团火已经烧到了噪子眼,与旁人埋怨:“好好一个猪头,倒被江二家祸害得一半,有些人家用得猪头祭拜,都是高价来寻的。”
施进厚道人,欲言又止,看看掼在桌案上的半个猪头,尖凸长喙,上弯獠牙,直立小耳,豆大猪眼死不瞑目,半开半合……奇形怪状、 狰狞无比。
猪首可为祀,祭年,祭市,祭出入顺当,既为祀,自要选个平头正脸、品相过人的,谁家会用野猪猪头拿去祭祀?施老娘的话实没什么道理,只是周围村人一来厌了江二家,二来为买猪肉,纷纷出言应和。
赖大累了半日,拖了一条条凳,坐那环着胸架着腿,凶恶地瞪着江二一家大小出动将半只猪给抬了回去,拿大手摸着后脖颈,疑自己凶名不再。转而又想:半只猪斩断与江二家的瓜葛,虽然大为可惜,细思量,好像……似乎……还是自家占了便宜?
江石也不理他爹脸上阴晴交替,一会立着卷刀眉,一会夜枭似得咕咕直乐,摇了摇头,问了声施老娘好,道:“施伯嬢,这半只猪头不如卖与小子。”
施老娘是个两手敢在油锅里捞钱的,有人要买半边猪头,自然大喜,面上却道:“大郎,你可做得主?”
赖大还在那变脸呢,连唤几声方回过神来,他也不避讳,直声问:“大郎,猪头肉虽好就酒,却比不得大好肥肉。”又看看半边猪头,道,“野猪猪头不肥,剥不出多少猪脸肉来,也只半只猪脑蒸熟爽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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