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挫挫他的得意,笑着挑了他席上的好吃食拨在盘子里退下。
她绕了好大一个弯,悄悄来到原先在她对面席后的位置。
她看了那纤细挺直的背影一会,伸手在她右肩上一拍。
采灵右手端着的杯洒出了些酒水,她放下杯,往左后转去。
果然是这疯丫头。
*
“……好了,走吧。”不归轻揉了眼,“今夜宫宴的主角是你,别耽搁了。”
“不去了,今晚我谁也不想见。”楚思远把她拉回来,“我就守着你。”
不归挣不开,嗓子有些毛:“不像话。”
楚思远贴她额头垂了眼,眼底星星点点的微光:“不归,燕回,我欢喜你。”
不归咳了咳,神情十分不自然:“你怎么知道……我是燕回的?”
“想听实话?”楚思远抱着她笑,“老实说,第一次见到燕回就有阿姐的感觉了。”
“不可能。”不归不信,“萍儿给我易的容,不至于这样不牢靠。我易容外出从来没有人能识破。”
“其他人能和我比么?”他乐起来,蹭了蹭她鬓角,“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穿着少年衣裳。那天我第一眼看见燕回,虽然是内侍的着装,黑不溜秋的,眼睛又……”
说到这里他捧起她的脸:“你易容遮眼睛,伤眼吗?”
不归觉得他靠得太近,他如今给人的压迫感还挺强。殿下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竟怕起了眼前的少年。
她清了清嗓子:“不伤,至多有些不舒服。”
“以后不准易劳什子的容了。”楚思远捏了捏她的耳垂,“耳洞都不打的人,何苦这样曲曲绕绕折腾自己?”
不归没说话,耳朵热了起来。
楚思远看了她一会,凑近去烫她:“哦,是阿姐贪心。”
“我贪什么?”
“你不仅想做我阿姐,还想偷偷换个新身份,做我知音,套我话,往我心里去窥一窥。”
不归结巴起来:“这是、是担心你过得拘束,有些话你又、又不跟我说。”
楚思远搂紧她,压着声:“阿姐那么强势的人,怎么到我就不敢继续强硬了?这样曲折地来套鱼。”
不归闭嘴不说话,遇到轻易答不出的她直接侧首不谈。
“说啊。”楚思远环着她慢慢走,最后把她堵在了墙上,“你为什么要捏一个身份,偷偷摸摸来套我?”
他越靠越近,不归缩成个虾米,眼神胡乱飘。
楚思远轻揩去她眼角的残泪余韵,盯着她道:“你钟爱我。”
“……”
“你早就心爱我。”
不归无言以对。
楚思远看了她半天,等到她局促得想找地洞钻进去时才笑了:“瓜女子。”
不归憋了半天:“仙人板板。”
楚思远低笑,紧握了她的手:“来,和我走。”
“去哪里?”
楚思远不答,拉着她到桌案拉开最底下的抽屉,从暗格底下摸出一把钥匙,带着她离开勿语斋,走出广梧。
等到了宫路上,宫人少了,楚思远便弯腰把她背到背上,走得飞快。
不归无措地伏他背上:“我们要去哪?”
楚思远只是笑:“我就是想背你。”
一如当初你背我进广梧那般。
他带着她来到僻静的织罗园,穿过繁丽的石榴花影才放下她:“等我一会。”
楚思远找了一会,便在一处土地上停住,拨走一片土,露出了底下的石板。
他取出怀里的钥匙扣上去,复杂地扣了好一会,才拧开了洞口。
不归反应过来:“你以前就是从这离家出走的?”
楚思远拍净手,把她揽过来:“你没收了钥匙,我自己试着刻了收起来。这些年地下虽改了,但也没有堵上,我便一直收着,琢磨着里头的关窍。”
不归瞪他。
楚思远笑,也不解释,只朝她伸手:“来。”
不归握拳往他掌心捶了一下,叫他握住拉进了怀里,随即便被他带着进了密道。
顶上的石板合上,密道内随之一片黑暗。
楚思远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得四方的黑帕子,帕子一抖开,里头的玉片便晃出了璀璨的光。
“这是,”不归一眼看了出来,“昼珠?”
楚思远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西北把珠子磨开成了几片,方便使用和携带,也不易折损。”
他把玉片放她手心:“你来照。”
不归便托着那帕子,和楚思远穿过了逼仄的曲环密道。一边走,一边不有自主地猜想他当时穿过这里的心情。
他们什么也不问对方。前世的,今生的,此刻的,都不说。
这双手紧握便足矣。
走了许久才来到了尽头,楚思远又取出钥匙扣上,更为复杂地扣着顶上的石板:“此处有改动,自我之后,密道变成了只出不进的设计,我费了很深功夫才摸准了这些机关。”
他的手又快又稳,不归在底下看得眼花缭乱,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没出声打扰他。
最后一块石板扣过,整条密道都响起了齐整的沉闷机括声。
楚思远把她搂在身前,在她耳边道:“殿下,准备好了么?”
不归抬手贴在他手背上,楚思远手一颤,随即循着机括用力往上推,月色与星光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楚思远带着她上去,不归仰首,看见满天星河碎如斗。
脚下的沉厚石板关上,与土地合为一体。
楚思远紧紧把她捂在怀里,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栗:
“殿下,你愿意和我私奔么?”
第85章
不归安静了一会,抱住这两世心魂想在他怀里说一句和你奔,忍了须臾,却只能闷声道:“只能与公子奔一夜,公子可乎?”
楚思远亲吻她发顶,不言说,只背上她在夜色里走。那密道凿得精细,路线规划得极其巧妙,地下走了约摸三刻,再出来时却绕到了数坊之外的隐蔽小山树林里。
不归伏在他背上,侧首看着他的侧脸,忽而便落泪了。
楚思远颈间觉有湿热,侧首看见她红着眼,便凑过去吻过她眼角,笑开了:“悲什么?我却欢喜万分。”
“为何?”
“万事只有无和一。你今予我一夜,来日必予我一世。”楚思远轻轻磕她额头,“我高兴。”
不归闷笑,问:“万事只无和一,那鱼儿留着那钥匙,琢磨了三载,就没想过再走?”
“我琢磨了三载,琢磨着怎么把阿姐拐出来。”楚思远说,“如今夙愿有望了。”
不归收紧手臂,贴在他肩颈:“傻子。”
“不归痴劲也不轻。”
不归压着眉头,抿着唇想笑又有泪意:“怎么,不问我?不想知道上一世……”
“嘘。”楚思远颠了她一下,沙哑道:“殿下,专注和我私奔吧,莫说你口中的情浅缘浅前尘了。”
不归一愣,依稀记得这话是自己从前说过的,不由得轻笑:“公子好生记仇。”
楚思远带着她穿过小树林,不归在他后背上看见小山坡下的夜色。长丹夜城万家灯火,喧嚣红尘安然,眼前人无恙。
楚思远背着她踏过月色:“是,故此来讨情深义重,善始善终的良缘了。”
不归眺望了一会,问他:“去哪里?”
“带你去皇宫外的红尘。”他背好不归下山坡,“你今夜不是殿下,是燕回,如何?”
“那你便是鱼儿,不是思远。”
“好。”楚思远笑。
不归想自己走,楚思远不肯:“你趴我背上,先假装假寐。不然眼睛叫人认出来,明天满城风雨,便都知道公主和野汉子私奔了。”
不归便轻咬了他脖颈一口,揶揄他:“野汉子。”
楚思远喉结攒动:“我倒是想野,但叫你驯成家养的了。”
“胡说。”不归吻那个细细的牙印,“都叫你套出来了,你野得很。”
楚思远便笑,下了山坡,循着人声而去,绕过许多户人家的后屋,捡着小路往夜市去。
走到了巷口,楚思远道:“先闭眼。”
不归照做。
楚思远侧首吻她眼睑,背着她迈出小巷,从阴影处走出,踏进了灯烛摇曳的夜市。
不归想,只这一夜,他想做什么都由他。她把掌控权都交给他,不管今夜之后何去何从。
她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温度,也萌生了这一路走不到尽头便圆满的念头。
眼前有光影掠过,楚思远似乎是停在了一个摊子前。
她听见他说:“老板,这个怎么卖?”
“便宜嘞,两文就够。”
楚思远一手稳稳托着她,腾出另一手取过荷包放了银两过去:“您别找了,我今晚高兴,很想与人同乐。”
老板乐坏了,忙不迭把东西包给他:“诶呦谢谢公子!您这是,带着夫人来夜市逛么?”
不归耳朵一热,素来冷白的面容红了。
“是啊,新婚燕尔,夫人娇嗔,走不得长久,就爱赖我背她。”
“恭喜二位新婚!这一看就知道,二位是天作之合……”
小摊老板把他俩夸得上天,听得不归脑袋越埋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