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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 [金推] (时久)


  路上聂蒀骑马走在我身侧,问:“听说县主是在宫中为贺贵妃执礼守孝是吗?”
  我回道:“正是。”
  “那请县主回去后,替聂某在贵妃灵前上一炷香吧。”
  我不禁问:“聂中丞认得我姑姑?”
  “二十多年前,聂某上京赶考,途中曾与贵妃有过一面之缘。”
  二十多年,上京途中,他怎么会遇到姑姑?
  我算了算,反应过来:“是不是二十三年前?”
  “对。”聂蒀道,“聂某当时少不更事,头一次出远门,路上遇到了贼寇。贵妃当时尚年幼,被贼人绑架略卖,半途巧用智谋,与聂某联手从贼窟逃脱,还一并解救了被绑的数十人。”
  我问他:“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个比她大一点、不会说话、容貌美丽的姑娘?”
  “是有一个。那姑娘身手很好,使一柄短剑,贼人追上来两回都被她击退。至于貌不貌美……倒记不太清了。”
  那是我娘亲呀。婆婆说娘亲的相貌任谁看过都不会忘记,聂蒀不记得她,倒记住了姑姑。
  “后来呢?”
  “后来……她跟我说要去苏州寻亲,父亲姓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听她描述便认出来了。我给她画了地图指路,送她走水路去苏州。我想着……等我隔年考取了功名,回到家乡,还有机会再见的……谁知半年后就爆发了永王之乱,山河动荡,音讯断绝,科举崩废。等战乱平定后我辗转回乡,父亲告诉我贺家唯一的女儿救驾有功被册封为贵妃,已经举家搬迁到洛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能领会到那背后的曲折和遗憾。如果没有永王之乱,很多人的命运都会与现在完全不同。
  聂蒀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祖父说相中贺珹,想把蓁娘嫁给他,问我这门亲事好不好时,我立马就赞成同意了。”
  我歉疚地说:“是我们家……对不起蓁娘。”
  “我也是蓁娘回到毗陵、告诉我她的遭遇才知道你家的内情。你不必替别人道歉,贺家的女儿才是受苦难最深的。”聂蒀低声道,“我告诉你这些故旧往事,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做这件事不光是为了蓁娘和宁宁,也为……微澜。”
  我抬头看向他:“我也是。”
  聂蒀送我到皇城门前,目送我下车走进宫门,才转身掉马离去。
  我一边走一边想,如果当初姑姑嫁给了聂蒀而不是陛下,她聪慧机敏、识破人心,而他不畏险阻、追查真相,两人该是一对志同道合、相辅相成的佳偶;聂蒀对家室子息并不看重,应该也不会在意姑姑不能生育;可惜他们相遇得太早了,姑姑只有十三岁,他想等一等,等她再长大些,缘分却稍纵即逝,命运的洪流席卷而来,半点由不得人。
  章三全把我带回宣政殿,信王仍在殿内批阅奏折,看到我们说:“这么晚了还到前殿来,送县主回燕宁宫歇息吧。”
  我对他说:“殿下召我入宫来见聂中丞,见过之后,臣女理应还归自家。”
  信王放下笔,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我面前,问:“这段日子瑶妹妹在家里,过得可还自在么?”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信王又道:“孤召见你用的可不是这个缘由,才入宫半天又回去,家里人该怎么想?”
  就是继续给我冷眼罢了,这我倒不在乎。
  “下午正好见着彭国公,孤对他说起此事,国公也认为此乃陛下的旨意,县主理应留在宫中继续执孝礼。”
  祖父这是又把我卖了吗?
  或许我不该总把他往坏处想。这确实是陛下的旨意,祖父现在也没了非要把我留在家中不可的理由,于是就顺水推舟没有拒绝。
  我对信王说:“从前在家与嫂嫂整日相伴,亲密无间,今次只见得半日就又匆匆分别了,我在宫中想再见她太不容易。”
  我这么说本是指望信王会同意我把蓁娘召进宫来,这样我们便可时不时见个面、互通消息,谁知他却转头对章三全说:“把你那进出宫门的令牌拿一枚来给梁溪县主。”
  章三全立即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双手递给我:“县主请先用这枚。”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金令沉甸甸的压手。
  “瑶妹妹拿着这块令牌,日间自可随意出入端门及春明门,不必额外请示。”信王凑近我低声道,“孤答应瑶妹妹的事,自当做到。只是眼下孤也有诸多顾忌,不能任意而为,暂且先给瑶妹妹这一半的自由吧。”


第95章
  聂蒀和蓁娘在皇城东南角的承福坊租赁了一座小院子安顿下来。那里离春明门非常近, 也不用穿过前朝皇城, 往来便利, 他们搬家时我还去过一趟。
  虽然有了出宫令牌,但每次出入宫城所为何事、去往何地、多久回还都需登记在册, 我也不好三天两头没事就往外跑。我跟蓁娘约定,以后每旬去找她一次。
  蓁娘告诉我,聂蒀安排了两个人盯着孔六包氏夫妇, 但是他们俩平日都在国公府中当差,鲜少受派出门;五里庄的乡亲说孔六家境贫寒, 家里只有两间土坯茅草屋,贪恋国公府富贵安逸, 整年也不爱回来, 所以线索很难找。
  我在姑姑灵前把聂蒀的事告诉她。原本靠我一个人, 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能力与祖父、与全家对抗,但现在有了聂蒀, 他还是姑姑的旧识, 我又觉得看到了希望。
  “姑姑,你知道吗, ”我点燃香对她说, “原本他有可能成为我姑父的。”
  姑父, 这个词在我脑中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映像。幼时我想象的姑父,大概就是聂蒀这样, 年长, 慈爱, 呵护姑姑,又有魄力担当,与她夫妇恩爱,对我友善温和。
  而不是一见他就要下跪,每句话都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半个字便要连累许多人。
  我实际上的姑父如今躺在清宁殿里,回宫数日,我都没有勇气去拜见他。
  在家时一直听不到永嘉公主的消息,不知她是否安好。我去了昭阳宫两次,她居然都不在。
  宫人说这个月里公主经常出宫,有时还在外面留宿。我问她知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她说好像是兴艺坊的邵府。
  邵府?邵东亭?公主怎么会去他家,还留宿?
  第三次去终于见着了公主,她刚从宫外回来,面有倦色,我忍不住问她:“公主这是……”
  “去看了邵郎中,”公主对我并不避讳,直言道,“他在清河苑为救我受了点伤,今日终于痊愈,以后不必再去了。”
  公主营帐在半山,邻近山火火源,而邵东亭住在山脚,他怎么会去救公主,还受伤了?不会是想趁机英雄救美,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吧?
  我对这个人偏见太深,恐怕无法改观,还是不要对他们的事多加置喙了。
  我对公主说:“公主奔波劳累,请回昭阳殿歇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公主拉住我道:“不乏,我了却了一桩负累心事,心里头反而松快了。最近因为邵郎中的伤情紧要,对皇兄疏于关切,你陪我一同去看看他吧。”
  我的手不禁抖了一下,不知公主觉察出来没有。
  陛下居住于清宁宫。清宁、坤宁、燕宁乃后宫三大殿,原本清宁与坤宁是帝后居所,但自从武帝开始于宣政殿燕居,后世子孙为表勤政也纷纷效仿,清宁宫便闲置了,只有皇帝大婚才会在此处行礼。
  虽然宣政殿不如清宁宫宽敞华美,但那里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权力核心之所在。就像信王与陛下,虽然名义上陛下仍是大吴的皇帝、天子至尊,但其实江山权位已经不属于他了。
  仲春天气早已回暖,清宁殿里却依然门窗紧闭,帘幕低垂。陛下罹患风疾,太医嘱咐不能吹风,所以宫人不敢开窗。一走进去,迎面而来一股闷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腐烂发酵、又被药味和熏香掩盖混杂在一起的奇特气味,让人心头发堵,难以呼吸。
  公主说,陛下刚出事时,后宫妃嫔蜂拥至病榻前,哭哭啼啼,她觉得她们吵闹颓丧不利于陛下静养,劝她们都回各自宫里,挨个轮流来清宁宫侍疾。
  今日侍疾的妃嫔是罗才人。她才二十余岁,进宫时日不长,也不受宠,未能生下皇子公主。她恹恹地坐在绣墩上,背靠柱子,心里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陛下好不了了,我也没有儿女,迟早是要送到庙里去当姑子的,还不如早点一刀给个爽快。唉,当初我就不该进宫,若是嫁了那崔侍郎的儿子,他们一家追随信王,他都已经当上四品官了……」
  看到公主进门,她马上站了起来,先行道:“长公主来了,妾正发愁想去请公主呢。陛下今日不知为什么又不肯喝粥糜,妾喂了两次,陛下都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她身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碗粥羹,食材都炖煮熬化成糊,看不出本来形状。
  公主掀开帷幕走进里间。我跟在她身后,绕过帐帏,看到了龙榻上,被锦茵绣褥裹在其中的,干枯瘦削的陛下。
  才卧病一个月,陛下……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额上头发花白相间,两颊和眼窝深深地凹进去,显得眼珠格外突出,但那眼睛又是浑浊而滞涩的,一点一点费劲地转过来,视线所及,又要过很久才能把看见的东西通过破碎的血脉经络传递到头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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