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雕到了兔子的耳朵部分,圆刀在木头上刮出道道木屑,纷纷落至地面。
彤云一脸喜气,弯腰在她耳畔嘀咕几句。听完后,她手上动作顿了顿,直起腰杆,笑说:“大哥真厉害。”放下小刀,雀跃鼓掌。
“还是您支招支得好,若不是您向夫人提出此事,恐怕大公子也出不了这个风头。”彤云一心以主子为天,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没有自家娘娘优秀,休说是公子,就连老爷也没主子重要。
徐碧琛被她拍了一脸马屁,羞答答地说:“我之智慧远不及兄长,只是他醉心学习,不擅人情世故。此事就算我不提,父亲也会让他去。”
说的是大实话,一点儿都不假。虽然她娘和兄长都是没心眼的,但她爹却是个官场老手,对这些门门道道相当熟悉。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提醒母亲,还不是因为她信不过自己那个利令智昏的爹。
他哪里都好,就是太婆妈,优柔寡断。就算父亲自己能看透现在的局势,有心投诚皇帝,架不住她家还有其他亲戚。别忘了,利益对商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徐家之前让出盐铁山林之利已经损失惨重,引起了宗族内部诸多不满,徐子怀费了很大功夫周旋协调才堪堪将大家的情绪压下去。
这次那些叔叔伯伯大概也不想再让徐家出头了。
但徐碧琛偏不,路走了一半,让她中途撤出去?做梦!
这些蠢货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也不动动他们的猪脑想想,能让徐家荣宠不衰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死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田倒是能再辉煌几年,可等皇帝准备周全,羽翼丰满,还能让他们舒坦?
不如现在就转向支持改革,成为皇帝手里最锋利的剑,替他冲锋陷阵。只要徐家还在,那些失掉的荣耀终有一日会统统还回来。
想累世公卿,又不愿舍掉利益,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大哥代表扶农派出战,徐家就和皇上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不管内部情况如何,在外人看来寄安侯府已经是皇帝的马前卒。所以,皇上不会再妄动寄安侯府了,反而会竭尽所能扶持它。
这才是徐碧琛的目的,她要给景珏上一道紧箍咒,让他没有办法对徐家下狠手。
擦干净手,让宫女把院子整理一下。徐碧琛把裙子从膝盖上放下去,提起那个半成型的兔子,走进内屋。
彤云给她捏了捏肩,回想着方才小太监的传话,对主子说:“这谢大人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提出那些政策,奴婢瞧着都不错。看来未来的确是要变天了…”
徐碧琛托着腮,轻轻‘呵’了声。
“我看,悬。”
世人都说谢云臣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把他吹到天上去。但徐碧琛却觉得,他提的那套改革方案漏洞百出,能不能实施到最后都是个问题。
他所支持的政策,非常依赖用人。能用到合适的官员固然能出好效果,可一旦遇到贪官,将为百姓增添极大的负担。
平民百姓中目不识丁者大有人在,借扶民钱需要与官府签订文书,若官员私自篡改内容,提高利率,农民根本无力阻止,只能任其鱼肉。
山高皇帝远,哪怕有人想告到上级,也要看当地的官员给不给他机会走出去。
再则,将扶民情况与政绩挂钩,难免会出现为求政绩胡乱造假的情况。万一有的官员强迫没有借贷需要的农民借钱,如何制止?
还有,借钱出去总归是需要担保的,这些农民一穷二白,把钱借给他们怎么确保最后能全部还回来?
能贷出去的本钱有限,一旦出现上一批扶民钱没及时归还的情况,钱源很有可能断裂,导致没办法供给下一批贷款。如此,便会迫使官员以恶劣手段催债,这样不但不能解民之愁,反而会滋生更多问题。
而且民间高利贷盛行,推出扶民钱必定会损害民间放贷者的利益。
改革之初就已经树了这么多敌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危机四伏。
谢云臣是真不知道自己的方案有问题,还是装作不知道?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觉得自己先前也许太低估这个状元郎了。
他是敌是友,意图何在,都还有很多值得深思之处。
*
夜晚,栖凤宫中。
趁惜春去厨房的功夫,季宝儿悄悄溜进了皇后房内。
虞贞穿着素净,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面无表情。
听到动静,她以为是惜春回来了,淡淡道:“本宫说了没有胃口,不用折腾饭菜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若不保重身体,日后怎有机会翻盘呢?”
皇后猛地回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门边。
冷笑爬上脸,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你还敢来见本宫?”
季宝儿抿唇,走近些,屈膝跪下,对她行了个大礼。
额头叩在地面,钻心的冰凉。她声音凄苦,哀声道:“贱妾对不起娘娘。”说罢,又磕了几个响头,接着说,“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娘娘如愿得子,没料到皇上竟如此宠幸琛儿,要为了这点小事将您禁足…”
寥寥几语,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虞贞讥讽勾唇:“哦?琛妃害你进冷宫陪我等死,你还和她姐妹情深?”
一口一个琛儿,好像她俩不是仇人,而是亲姐妹一般。
季宝儿苦笑:“不怪她,是妾身自己的错。”
呵,真是通情达理。
她扫了眼伏在地上的女人,见她发丝凌乱,一身绸衣破烂不堪,知道是被惜春折磨狠了。不过她并没有对季宝儿起什么同情心,虽然她戏做得好,但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彼此心里都有数。
自己对皇上下药固然有错,宝贵人就是个好东西吗?她不也是进药献媚,没安好心?
不对,可不能叫她宝贵人了,人家现在是宝嫔。
可惜,就算她是宝贵妃,这辈子也要折在栖凤宫,陪她等死。
皇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天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去吧,本宫不想看到你。”
季宝儿急急出声,抓住她的裤腿,道:“妾还年轻,不想终日守在宫里,娘娘您也还青春貌美,难道甘心如此?”
她不为所动,没有接话。
“那珍妃呢?”宝嫔不死心,抓着她的布料往前爬了几步,看见皇后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由加重了声音。
虞贞眼皮动了动,垂眸看她。
“什么意思。”
被贬冷宫已成定局,皇上未废她的后位已经是开恩,她还有资格去和珍妃斗吗?
季宝儿心中一喜,知道皇后最大的弱点就在珍妃身上,她猜对了!
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是皇上未登大宝前的发妻,感情深厚。又多年操劳,为皇上整顿后宫事务,辛勤掌宫。如此功绩,凭什么最后落得一个老死冷宫的下场?而那珍妃,仗着一张脸横行后宫,没做过半点好事,她为什么就能保持尊贵,安然无恙?莫说您不服气,就连妾身看到,都觉得忿忿不平,难以接受。”
皇后冲她展颜,露出个温和的表情。
“所以呢?你要帮本宫出去吗?”
话里的嘲讽之意都快溢出来了,不信季宝儿听不懂。
她不仅不感到羞恼,反而扬起一张俏脸,颔首以对。
“妾虽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但至少可以帮您…”语气自信而笃定,缓缓地说,“除掉珍妃!”
“就凭你?”宝嫔莫不是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吧,说出这等胡话。
自己身后好歹还有个宁远侯府撑腰,尚且不敢说出能除掉珍妃这种大话,她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资格和底气?
“就凭我。”
季宝儿毫不带怯地与皇后对视,目光坚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道:“您没发现妾的容貌,和刚进宫时大不一样了吗?”
闻言,皇后蹙眉。她早就发现了,不知何时起宝贵人就换了副模样,但仔细看和从前又没有特别大的区别,还道她是费了很多功夫美肤,因此也没往深了想。
“宫中奇药甚多,肌肤变得更有光泽不足为奇…”
“您何必自欺欺人?妾的容颜翻天覆地变化,绝非人力之功,难道您还看不出来?”
皇后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疑惑她话里的意思。
绝非人力之功?
莫非……
宝嫔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到皇后旁边,拉着她的手凑近自己脸颊。
“您好好瞧瞧这张脸,这是凡药能带来的功效吗?”
那张玉面,肤色白皙晶莹,没有一丝瑕疵。指尖刚触到肌肤,便直直往下滑去。
太嫩,太美,比丝绸更加光滑。
虞贞惊恐万分,人真的能拥有这么完美的肌肤吗?连一丝毛孔都找不到。
“还有妾给您的丹药,它能提高受孕几率,您可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种神药?”
当然没有,甚至闻所未闻。
她害怕地颤了颤,努力压住恐惧,故作平静道:“宝嫔烧糊涂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季宝儿握住她的手,轻轻说:“妾幼时遇缘,得一鬼神庇佑,方有这般造化。而这鬼神,曾助我回溯时光,成就了一段往事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