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美目燃起一丛火苗,季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急忙安抚,说:“没怪你,没怪你。”声音是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
“你一个妇道人家,须留点钱财傍身,即便有些积蓄,用钱也不该如此大手大脚…”他苦口婆心,活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闻言,琛夫人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眸子里波光潋滟,她无辜地说:
“可我不是有点钱,我是很有钱啊。”
她钱,真的多到用不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胜于雄辩,我,钮祜禄薄荷,二更完毕!
第103章 尊重
她到底是不是像自己口中那么有钱,没多久,季珑就彻彻底底地见识到了。
下午,他和阿幸一人拿柄扫把,在庭中清扫落叶。
从门外忽然进来几个陌生面孔,抬两大箱东西,在丫鬟的招呼下送到了夫人房前。
季珑缓步走过去,看到那小婢女一脸雀跃,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两个沉甸甸的箱子。
“这是什么?”
丫鬟头都不回一下,捧住脸,痴迷笑着:“你看看箱子上刻的什么字不就知道了。”
他果然应声望去,照着上头的字,原封不动念出来:“霓裳坊,卖衣服的吗?”
“是了,云海郡哪个姑娘不想拥有一件霓裳坊的衣裳…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这儿的东西呢!”小丫鬟越说越伤心,只能把一颗受伤的芳心扑在这两箱衣裳上。她侧过身子,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冲季珑、阿幸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霓裳坊刚问世的新款式,还没拿到店铺去呢,直接就给夫人送过来了。”
少年不敢置信,重复一遍:“你是说,自己店铺还没卖,先拿来给…琛夫人?”
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真是匪夷所思,超越他的想象。
她感到好笑,‘噗嚇’声,道:“这些弯弯道道,你们男子是不会懂的。好了,快与我一起抬进去,夫人回来之前要收拾规整才好。”
两个苦力和小丫鬟一起,把箱子弄进了夫人房里。
他们年纪虽小,可说到底男女有别,仍不能轻易窥探女子的衣柜。出去前,他匆忙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跟阿幸回到院儿里打杂。
过了会儿,夫人袅袅婷婷回府,身后的家丁,大包小包提了十来袋。
她心情极好,一脚踏入门,软软地高呼:“小奴隶,烧水,我要沐浴。”
庭中,季珑愣了愣,脸上忽青忽白,嘴角一阵抽搐。
阿幸放下洒水的瓶子,讷讷道:“要不,我去?”
他将男孩上下扫视一番,沉痛地说:“两个桶加起来可能比你重,你还是继续浇花吧…”让他去提水,也不晓得是他把水桶提起来,还是水桶把他拖下去。
这段时间在府中好吃好喝喂着,好不容易长了二两肉,别一去又把身子给累垮咯。
劳工少年辛辛苦苦把水提来,身上汗珠密布,他微喘两声,半眯着眼看向天空,暗道:这该死的夏日怎的还不过去?
要说他最烦什么季节,非夏莫属。
天气热得让人坐立难安,又因顾及体面,不能光膀子凫水。吃食规矩极多,这不许尝,那不许多吃,怕凉了肠胃。如今,除去这些,又添了个讨厌夏天的理由——
女子洗澡次数太频繁!
自打入了这府做什么狗屁奴隶,他每天至少打三道水,桶桶重如顽石。琛夫人洗这么多次澡,她皮就不痛吗?
可抱怨归抱怨,该干的活儿一件都不能少。
敲了敲门,道:“水到了。”
里面传来她矫揉造作的声音:“什么水到了,你应该说:夫人,水到了。”
“……”这女人,皇帝都没她难伺候。
他把满腔无语咽到肚子里,憋屈地说:“水到了,夫人。”
“乖,进来吧。”
她,她说什么?
乖?!
谁会说一个孔武有力、身高八尺、貌比潘安的俊朗少年乖!她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季珑感觉身上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像被人隔着山重重打了一掌,几乎打出了内伤,偏偏外表上又看不出任何伤痕。
得,他有什么办法,他能怎么办,他现在只是个小奴隶。
无奈耸耸肩,推开门进去。
就知道她又在看话本子!不务正业!耽于享乐!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儿又搞了几本新的出来。
琛夫人眨眨眼,为自己辩解:“你的水烧了太久,我无聊。”
无聊,无聊不可以画画、弹琴、插花吗,无聊就一定要看话本子吗,还是带图的那种……
接受了数年精英教育的季珑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混吃等死的度日方式,在他原有的生活中,下午应该是捧着书卷大声朗读,或者前去骑马射箭、蹴鞠练剑的大好时光。像她这样,半躺,瘫软,翘脚,边吃水果边看闲书,简直是堕落至极,难以入目。
察觉到他暗含鄙夷的眼神,琛夫人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把嘴一抿,书也不看了,冷冷勾手:“过来。”
外头明明还艳阳高照,晒得一院子花草蔫兮兮的,可他竟然觉得有点冷,由内而外,从脊椎骨开始冒寒气。
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防御手段。
“我说,过,来。”她放慢了说话速度,吐字清晰,语气愈发吓人。
季珑无奈,只能靠近几步。
琛夫人盘腿坐起来,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桌边的凳子。
“喏,搬过来坐,我要与你好好谈论一下这个话题。”
少年推辞,为难地说:“夫人要跟我说话,自然随时都可以,但待会儿水凉了,你还怎么沐浴?”
“平时没见你这么为我着想。”她翻个白眼,道,“凉了再烧热就是,你到底坐不坐?”
“不坐,今晚就别…”
“坐,我坐。”威胁的次数多了,不用把话说完,他完全明白后半句是什么。
再大的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建功立业,实现梦想。
她哼哼笑了声,把书扣过来,封面朝上。
“本夫人晓得,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看话本子是低俗兴趣,上不得台面,而且还浪费光阴,对吧?”
季珑噎住,死不承认:“我没有。”
他要是说有,恐怕不止是今天吃不上饭,这一个月都不要想沾米了。
“没骨气,敢做不敢认。”琛夫人斜眼睨他,眸光流转,道,“你喜欢舞刀弄枪,大清早在院儿里噼里啪啦,吵得人不能安睡,我可有哪次阻止、惩罚过你?”
少年睁大眼睛,小声嘟囔:“还以为你没睡醒,原来都听到了啊。”
她拧住他耳朵,恶狠狠地说:“我都没嫌你耍刀耍剑粗鲁,你还嫌弃夫人的话折子低俗,真是反了天了。”
“粗鲁?”他不乐意地反驳道,“男儿习武,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哪里粗鲁?”
琛夫人粉拳砸在他硬邦邦的手臂上,骂道:“你那几杆子花拳绣腿,连人贩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学这武艺,到底是为了保家卫国当英雄,还是图个英武体面!”
她见过的贵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个个都能骑马射箭,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可这些花骨朵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别说上战场,就是普通的实战都没经历过。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我看来,无用者十之八九!你觉得自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清新脱俗,我觉得你一身臭汗、扰人清静。但即便是厌恶得很,我也没有当面直言嫌弃,是也不是?”
他仔细想想,说不出话来。
半晌,呆呆问道:“真的很臭吗?”
“…臭死了,麻烦你自己闻闻。”
“可比起画画、书法,话本子确实更…”绞尽脑汁,吐出几个字,“庸俗啊。”
“放你的狗屁!”
她不再忍让,攥紧拳头,咚——
砸到他脸上。
季珑捂住脸,不敢再和她呛声。
琛夫人从坐榻上跪起来,光着脚跳下地,步步逼近,逼得他一步步后退。
她拽住他衣领,往下一拽,锁定他的眼睛,不让他视线游离,道:
“都是人搞出来的,怎么就有高低贵贱之分了?谁定的,你定的吗?”
“论艺术水平,有人绘丹青千卷,家徒四壁,妻儿讨口,笔下无神,善工笔而不通情理。”
“有人写书法万副,墨染小池,只有字形,而无风骨,能模仿却没有神韵。”
“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产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它们到底比话本子高贵在了哪里?指不定还没人家写故事的受欢迎呢。”
“再来论情操品质,你信不信,当世能叫出名字的画家、书法家,你把他们叫到我面前,我不用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让他们和我一道看话本子,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把它吹捧上天。”她不屑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钱面前,有多少人能不折腰?既然同是金钱奴隶,在彼此面前装什么高尚,大家,都一样!”
话说得太多,她嗓子又干又疼,季珑及时递上一杯温茶,给她润润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