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夫人笑了笑,道:“你们教得很好,也很上心,这几日,没将板子打坏吧?”
老妇眼神缩了缩,勉强欢笑:“夫人这是什么话,可是在责怪我们动了手?我们姐妹三人这些年教了那么多个孩子,遇到调皮捣蛋的,难免要用点手段,也没哪家强要追究啊。”
徐碧琛点点头,言下之意,是说她小肚鸡肠,心胸狭隘。
“学不好东西,当然该挨板子。只是…”她声音陡然一厉,表情冷凝,“为何本夫人听到你们私下交谈,言辞间大有埋怨季珑骄横之意,动手打的却是阿幸?”
老嬷子刚把嘴张开,想为自己说点儿什么,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声音磕磕绊绊,哆哆嗦嗦,半天扯不清意思。
“行了,既然你说不清,那本夫人来帮你说。”琛夫人不耐烦地扇扇手背,出声打断她。
“你们倒是想教训季珑,可惜他规矩极好,也许连你们的道行都不如他,再加上他身体健壮,一拳下来,恐怕能将你们三张树皮老脸打出几个大坑。而且你们自视甚高,仗着曾经侍奉天家,多年来在云海郡横行霸道,见季珑不把各位放在眼里,便心生怨恨,愤怒不已。”
“柿子都挑软的捏,收拾不了他,就把气撒在旁边那个弱不禁风的丑陋小怪物身上呗。有小错,当大错打。没犯错,硬生生也要说成错。短短三天功夫,竟将人家一双好手打成了烫猪蹄,也真是,够狠啊!”
话已至此,三个女人不再狡辩,把脖子一梗,直接认了下来。
“你把人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就要对两个娃娃负责,怎么处置都是常理,这点夫人该不会否认吧?”另一个眼睛细长,长得像大头鱼的婆子警惕地说,“我们能教的都教了,没有对不起你给的钱财,说好的价格可不能变!”
别的都不打紧,想找借口削减酬劳那就不行,谁都不会同意。
琛夫人古怪地盯着她,忽的,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待她笑够,揩去眼角湿润,娇声说:“诸位放心,我什么都欠过,独独没欠过钱。该给你们的,一分不会少,届时自当如数奉上。”
说罢,玉骨雕成的指节微屈,从腰间拿出个什么物什。她也懒得掩藏,大大方方亮出来,两指捏着袋子在空中晃了晃,引来三道火热的注视。
叮咚,叮咚——
屋内寂静,可以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三婆子使尽浑身解数,尖着耳朵去听,脸上肌肉紧绷,不敢松懈。
叮咚,叮咚——
没错,绝对没错,是元宝碰撞的声音,多么清脆,多么悦耳,不会听错的。
咕咚,咕咚,咕咚。
沉重的呼吸声,夹杂吞咽口水的声音,逗得徐碧琛想捧腹大笑。
她唇角划开诡异的弧度。
指尖松开,任那个青色钱袋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袋子里有百两银子,我只给一个人,想要吗?”
她们冒着绿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琛夫人端坐颔首,道:“劳者获其银,三位精力充沛,若想独占钱袋,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它该归属于谁吧。”
感受到一丝疑惑,她面不改色,万分温柔地说:“互扇巴掌,谁扇得多,银子给谁。”
三人大吃一惊,下意识看向对方,很是迟疑,半天没有动作。
琛夫人却是一点儿不急,她静静看着座下情况,脸上挂着笑。
时间慢慢流逝,徐碧琛打了个呵欠,缓慢地勾下腰,准备捞起钱袋回去进食。
手指刚碰到钱袋表面,终于有人动了。
大头鱼婆子最先按捺不住,她一看人快走了,当即跃起,一巴掌重重挥在旁边那瘦小的老妇脸上。
啪!
她嘴里苦兮兮地说着:“姐儿对不起,小妹也是无心的。”
说的同时,手丝毫不耽搁,疯狂落下,将那人都给打蒙了。
瘦婆子也是天家那儿出来的,会是吃素的主?脸上的疼痛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她咬咬牙,扯着嗓子吼道:“你个破烂货,敢打我?”
她个子小,弹跳力不俗,脚尖一踮,飞跃上去,抱着娃娃鱼的头一阵猛打。
啪,啪,啪!
速度之快,用力之狠,几乎打出幻影了。
“啊啊啊啊啊啊!”
娃娃鱼惨叫了声,彻底失去理智,嘶声大叫:“你不过是殷王府一个烧火奴婢,我可怜你年纪大尊你声姐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贱!人!”
瘦嬷嬷最恨有人瞧不起她的出身,立刻揪住她头发,死都不肯放手,恶狠狠地说:“你们福宁公主府又有多了不起?圣上如今有了云凰帝姬,宠她登天,还会在乎这个落魄姐姐吗?我看你这洗脚婢,还不如我做烧火奴!”
两个加起来年纪快过百的婆子,竟就这样不顾身份,在地上抱成团厮打起来。
那架势,那力道,并不比小姑娘打架差。
她们三人中的大姐还保持着清醒,看到两个妹子就这么中了别人的招,不管不顾打了起来。她气得直跺脚,走过去想把二人分开。
岂料她们早已打红了眼,对周遭发生的事极不敏感,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一拳挥来——
“啊!”大姐捂住鼻子,哎呦哎呦大叫几声。
两条鲜红的鼻血流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血迹,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你,们,敢,打,我!”
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话音刚落,她操起手边的拐杖,用力往两人身上砸去。
又是一阵哀嚎。
女人之间打架,武器再多,最后还是要回归质朴。
扇巴掌、揪头发,一个都不能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了个人进战场,战况果然热闹许多。徐碧琛看得兴起,忍不住为她们拍手鼓励。
“打得好,三位婶婶打得实在精彩!”
“这位瘦婶婶已经连扇二百八十五个巴掌,快赢了,快赢了!”
一听这话,娃娃鱼赶紧加快速度,她都挨了这么多揍了,怎么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哇,长眼婶婶速度非凡,居然在短时间内打出了五十个巴掌,您现在已经领先了!”
咚,啪,嚓!
室内噼里啪啦什么声音都有,徐碧琛虚了虚眼,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眼看三个人脸上都挂了重彩,浑身是伤,她及时喊了停:
“天色不早了,本夫人要出去吃饭,各位辛苦,这里还有两个钱袋,你们呢,一人一个。”她勾腰,又放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在地上,掩嘴轻笑,道,“这么大把年纪,何必为了争点小钱大动干戈呢?”
扭着腰出去,到门边,突然转头,三人蹲着捡钱袋的动作瞬间愣住。
她像是很不好意思打扰她们的雅兴,羞赧道:
“还有一事忘了同你们说,明日还要再教他们最后一次,劳烦各位婶婶了。”
琛夫人出去时,天已沉寂,黑中带蓝的夜空中,有星辰无数。
*
最后一日教习。
季珑发现三个嬷嬷鼻青脸肿前来,脸上就像栽了花一样,一说一个笑,跟之前吃人的模样迥然不同。
阿幸吃东西时不小心落了颗米在桌上,放在平时,一顿打是没跑了。可今日,她们跟吃错药似的,不仅不打不骂,还笑意盈盈,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自己的亲儿子,那么和蔼,那么慈祥。
他们压住内心的怪异感,认真完成了最后这次训练。
季珑照例充当提水苦力。
他到房门口时,发现大门洞开,美人正坐在里面,翘着脚丫,仰头翻书。
瞥他一眼,冲他招手:“来得正好,帮夫人我举书。”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翻书工了,自觉接过话本子,眼神游离,不敢看她那双小巧白皙的脚。
“你…你…”
吞吞吐吐,断断续续,‘你’字之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琛夫人狐疑地说:“你什么你,大舌头吗?”
季珑耳根烫得厉害,他清清嗓子,感到非常苦恼。
手故作不经意地掀起塌上薄被,盖住那处雪白。
她一脚蹬开。
少年拧着眉头,又给她搭上去。
琛夫人气得哇哇大叫,捏拳捶床:“你有病吗,盖住我脚做什么?我热,我热!”
季珑死死压住被子,不肯让她蹬开,他沉声道:“不雅。”
“不雅?你几岁啊,你毛长齐了吗?到底谁是夫人?搞清楚,你只是个奴隶?啊啊啊你松开,我热,我热!”
任她怎么说,他就是不让她踢开被子。
少年替她翻了一页,道:“那几个婆子前后行径判若两人,你是不是…”整理了下说辞,压低声音,继续说,“拿钱砸她们了?”
琛夫人没好气地说:“别转移话题…还有,什么叫我拿钱砸她们?银子长脚了,会自动往人身上飞吗?她们自己心生贪念,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那三人明明家底不薄,偏偏看到银子就腿软,而且毫无骨气,心底恶念丛生,稍加引诱,什么坏事都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