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没看他,对扫墨道:“你去和小满商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走罗统领,其他的事情等回京以后让太子拿主意。”
扫墨斟酌了一番,拱手应是。
罗云瑾坐起身,双眉紧皱,还没开口说什么,金兰站了起来,道:“你不必多说,你是我救回来的,一切听我安排,真出了事,陆瑛比钱兴好应付。”
他神情怔忪。
扫墨立刻去安排,和小满商量妥当后,拿出一柄佩刀交给罗云瑾:“这是我救下你的时候捡到的,还有这个……”
他摸出一只小瓷瓶,“除了佩刀之外,你身上只有这个了。”
罗云瑾当时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之外什么都没有。扫墨后来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藏了一只小瓷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保命的丸药。
金兰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那只小瓷瓶。
扫墨把瓷瓶递到罗云瑾手上:“不能为你请太医,我这两天只给你吃了些保命丸、回魂丹。你身上带的这瓶丸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效,我瞧不出名堂,不敢让你服用。”
罗云瑾眼眸低垂,将瓷瓶攥进手心里,嗓音暗哑:“确实不是什么治伤的丸药。”
扫墨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既然不是保命的丸药,罗云瑾为什么要随身带在身边?濒死之际都还藏得好好的。
罗云瑾抬起头,看着金兰。
金兰一脸莫名其妙。
罗云瑾淡淡一笑:“治嗓子的药。”
第148章 离开
夜雨连绵,茶房小灶里一直烧着炭,小满煮了点面汤喂罗云瑾吃下。
他吃完了面汤,睡了一觉,醒来时不要人搀扶,自己下地,站在屏风前,摸索着穿上内官的圆领袍,系上巾帽,身姿笔挺。
小满和扫墨瞪大双眸,看他的目光惊异又敬佩,怀疑他是不是铁打的筋骨。
金兰挪到次间梳妆换衣,两夜没睡一个囫囵觉,眼皮发沉,脸色苍白,宫女化开随身带的金花胭脂,在她两颊轻轻一点,再涂上一层玉华花粉,胭脂嫣红将透未透,如枝头怒放的芙蓉,娇艳鲜丽,又看不出脂粉的痕迹。
她一手支颐,打了一会儿瞌睡。
官驿街人多,车多,马匹多,轿辇多。天亮之后,宫人忙忙碌碌,来回穿行于曲廊巷道之间,嘈杂人声喧响,有人在训斥宫女,有人连声催促宫人,内官吆喝着搬运箱笼,楼道间回荡着噔噔噔噔的脚步声。
忽然,楼下庭院里传来一片叫嚷声,桃仁的声音透过低垂的画帘传进廊庑。
金兰揉揉眉心,喝了口茶,示意宫女给自己戴上珍珠花围。
楼下,小满泼了盆中胭脂染红的残水,笑嘻嘻地和桃仁说话,桃仁急得抓耳挠腮:“马上就要启程了,宝哥不知道跑去哪儿了……贵妃娘娘刚才问了好几遍,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求殿下……”
小满领着桃仁上楼。
桃仁看到坐在镜台前贴面翠花的金兰,满脸堆笑,上前行礼,说明来意。
金兰揽镜自照,问:“是不是又躲到哪个角落里了?你们找过没有?”
桃仁顿足道:“四处都找遍了!有人说看见宝哥窜到河边去了……这万一要是掉进水里可怎么办?宝哥不会凫水……”
说着眼圈都红了。
金兰对着铜镜,拈起一枚桃花形状的金箔面翠贴在眉心,道:“行了,我陪你一起去找。”
桃仁千恩万谢。
车马已经备好了,扫墨朝金兰躬身,扶着她下楼,搀扶她登上轿辇。
帘子掀开,罗云瑾已经躲在车厢里了,一身内官服色,戴纱帽,看到华服盛妆、广袖低髻的金兰弯腰走进来,怕她被繁复的裙琚绊着,下意识伸手扶她。
金兰躲开了他的手臂,坐到他对面。
罗云瑾缓缓收回手。
亲兵和宫人前呼后拥,桃仁带着昭德宫的宫人走在最前面,替金兰开道。
戍守的禁卫上前盘查,不等扫墨开口,桃仁先柳眉一竖,叉腰怒骂:“都没长眼睛吗?查什么查?都是内院的近侍,有什么好查的?贵妃娘娘还等着我找到宝哥回去复命呢,都滚开!别耽误事!”
禁卫面面相觑。
桃仁气得跺脚:“要查就快点!待会儿就启程了!”
禁卫嘴角直抽,不让查的是她,要查的也是她,这位姑奶奶到底是什么意思?
掌事太监交出牙牌,禁卫一一看过,自然不敢查金兰本人,挥手放行。
京师近在眼前,禁卫归心似箭,觉得已经到皇城脚下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金兰是皇太子妃,桃仁又屡屡抬出郑贵妃,里面盘查过后,外面戍守的近卫查得就宽松多了,确认过身份便放他们出了驿馆。
扫墨松口气。
轿辇里的金兰也轻轻吐了口气。
驿馆廊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且慢!”
罗云瑾脸色微变,挑开大红车帘一角,凤眸扫一眼廊楼,双眉略皱。
金兰问:“怎么?”
罗云瑾轻声说:“这人是钱兴的另一个义子,我记得他的声音。”
他说完,往后靠坐,免得被外面的人看见。
金兰想了想,起身坐到他身边,散开宽大的衣袖和裙琚。
罗云瑾藏在角落里,抬眸看她,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
她低着头,竖领间一截脖颈纤巧光洁,细腻如凝脂。近在咫尺,可以看到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发颤,脸上淡施脂粉,雪白中沁出一抹娇红,让人忍不住想用指尖去感受一下那柔滑粉酥的触感,轻抿的红唇饱满鲜亮,唇珠微微翘起,小巧红润。
似初夏枝头熟透的朱樱,等着人采摘,微微吸吮,口中溢满酸甜丰美的芬芳。
罗云瑾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里淡雅的茉莉花香,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酥骨幽香,透过层层轻纱罗衣,萦绕在狭小的车厢里。
他纤长的手指动了动。
金兰低头整好袖摆裙琚,侧头看罗云瑾,没有注意到他的僵硬和眸底涌动的暗流,乌漆黑亮的眸子倒映出他英俊的面孔,小声叮嘱:“你别出声。”
声音轻轻软软的。
罗云瑾看着她明媚的双眸,嘴角轻翘,嗯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眼眸低垂,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情不自禁之下快要落到她肩头的手。
车窗外,钱兴的义子已经追了上来,厉声喝问:“马上就要启程了,你们这是去哪儿?”
扫墨跳下车辕,一扫拂尘,打量对方几眼,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范公公!太子妃殿下的车轿,你也敢拦?”
范公公眼中精光闪烁,围着轿辇转了一圈,仔仔细细辨认每一个随行的宫人,笑着道:“原来是太子妃殿下,小的一时没看清,殿下勿怪,不过这马上就要回京了,太子妃怎么还外出?就不怕耽搁时辰?”
扫墨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含笑看一眼张公公身后。
张公公心惊肉跳,立马转身,迎面就是一巴掌抽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得一个大趔趄,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
桃仁叉着腰,站在他跟前,满面怒容:“贵妃娘娘的爱犬不见了,娘娘要你们去找,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不当一回事。现在太子妃殿下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帮着贵妃娘娘找爱犬,你们又在这东拉西扯没事找事,等我回过贵妃娘娘,看你们钱公公怎么说!”
张公公目瞪口呆,他是钱兴的干儿子,一直以为东宫和昭德宫势如水火,实在想不通桃仁怎么会抬出昭德宫来压自己。
桃仁仗着郑贵妃的威势,横行霸道惯了,完全没把张公公放在心上,挥挥手,示意近卫放人:“都滚远点!”
近卫对视一眼,收回长矛,让开道路。
桃仁拍拍手,扬长而去。
金兰放下纱帘,摇头失笑,郑贵妃的名头果然好用。
顺顺利利出了几重岗哨,车轮驶出后院,昨晚一夜大雨,道路泥泞,官员连夜带着人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麦秆,车轮轧过,吱吱响。
扫墨刚刚松口气,正准备向车厢里的金兰禀报,看到前方走来的一队人马,笑容顿时凝结在嘴角。
马嘶声声,一队身着戎装的军士策马而来,当中一人穿明甲,外面罩一件锦袍,大帽下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眉目端正,气势坚毅稳健,正是大都督陆瑛本人。
岗哨的亲兵迎了上去。
陆瑛长腿一跨,翻身下马,长靴踩在干草上,抬眸扫一眼扫墨。
这一眼让扫墨不由得心生寒意。
张公公也凑到陆瑛身边,指手画脚,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
陆瑛静静听完属下的禀报,带着四个亲兵上前,道:“虽然良乡各处戒严,不过为防万一,殿下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车厢里,听到陆瑛的声音,罗云瑾脸色一沉。
金兰掀开车帘一角,陆瑛站在马车旁,并没有摆出凶神恶煞的阻拦姿态,不过一举一动自有不怒自威的威势,在场诸人屏息凝神,没一个敢吱声的。
桃仁欺软怕硬,也老实了。
陆瑛软硬不吃,郑贵妃也不会无故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