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住了季琅的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下,认真地问出这句话。
“晋王的权势到底有多大?”
她以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以她的眼界,根本不清楚权势的概念,能拿捏她的性命叫她无可奈何就算是权势大了,可那在皇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晋王却能在陛下的手中屡屡逃脱,连那等天诛地灭的罪行在他眼里只能是区区,区区一个华氏,扳不倒晋王。
季琅却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反问她:“你在害怕?”
“你怕陛下和晋王相争,会导致朝局动荡,进而威胁到自己?”
姜幸没想到他能读懂自己的担忧,只是也不尽全对:“咱们侯府,会受到波及吗?”
季琅一怔,然后眯了眯眼,似乎笑了:“你是在担心这个啊……不瞒你说,是会的。”
季琅转过身,蹬上靴子,漫不经心地道:“父亲是纯臣,只要皇位上的人不是什么昏君,拥护皇权保家卫国本就是武敬侯府的责任,到大哥,到大侄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穿好鞋,在姜幸因为他这几句话又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回头,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你要是害怕,咱们就离开安阳,横竖我现在在府上也不顶事,不如游山玩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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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讨还
姜幸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可以吗?可以离开安阳城吗?”
那声音里充斥着惊喜和期待,一时没隐藏住,回过神来她赶紧收敛神色,佯装咳嗽一声,又低头画着锦被上的花纹,小声说道:“娘年纪大了,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你也不好离开太远。”
季琅好笑地看着她说违心的话,钻到幔帐里近近地挨过去:“不是还有两个侄儿呢吗,光是二郎一个都够娘操心的了,我躲得远远的,娘怕是求之不得!”
这就是玩笑话了,姜幸听得出来,太夫人楚氏有多疼爱季琅,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也是从婴孩时期带大的,跟半路捡来的孩子到底不一样,对季琅视若己出。
她抬头看了看他,这次声音冷静多了:“可是你还要下场,就这么走了,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季琅挨着她坐下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读书又不是为了科考,怎么能说白费呢。”
“而且我早就打算好了,等大郎一成亲,我就把侯位还给他,到时候我就不是侯爷,只是个京城里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你呢,是二世祖的夫人,咱们两个无拘无束,去哪里玩不成!”
听他描绘出美好蓝图,姜幸也跟着幻想起这样的日子,出人头地固然是好,但在京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里,不知道哪天就被人踩翻在地不得翻身了。
“那你之前是为什么想下场的?”
姜幸回想起不久前,他还跃跃欲试地想要大展身手,虽然也有些担心旁人的看法,但对将来也是有过规划的。
季琅一怔,从床边站起来,系好腰带,想了半晌才回答她:“大郎说,二郎不指望,要是他出事,季家能依靠的就只有我,我想想也没错,而且你不是还要为你外祖家报仇吗?如果我没点权势,怎么保护你?”
当问题又绕回到最初的地方时,所有一切仿佛又成了一个死结。
上次刑部走水大郎入狱,的确是季琅在外周旋的,一家人若是都在朝中,也好有个相互照应,大郎说的没错,而她,确实也不算真的报仇雪恨。
但是一涉及到自身和重要之人的安危,她总觉得其他都能放放。
姜幸想到这,心里某处却忽然豁然开朗,像是破开了个小洞般,又有点失落的空荡,又有点想通的满足。对于季琅来说,太夫人大郎二郎一样是他重要的人,若侯府真的有难,他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一旦想通了,就不会再幻想了,姜幸穿起衣服来,神色已经恢复平常:“还是不走了,在这里也挺好,去外头你做什么营生,杂耍卖艺吗?”
侯府出身的他再怎么不济也沦落不到卖艺的地步,这已经是玩笑话了,季琅却没反驳,仿佛是知晓了她的意思一般,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杂耍卖艺不好吗?我耍功夫,你收钱,街上卖艺的都是怎么吆喝来着?‘瞧一瞧看一看啊,小娘子,看看这厢舞花枪舞得好与不好呀……’”
姜幸看他真的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床板子。
早饭过后,两人双双出了府,马车上的姜幸已经收起了早上的笑意,靠着车壁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季琅这次出奇地没有打扰。
到了大理寺,二人下了马车,就看到齐秀戎正好从衙里走出来,见到他们忙过来打招呼,提着衣摆哒哒下了两个台阶:“我刚还说,小侯爷和夫人怎么还没来,前脚说后脚就到。”
跟上次去侯府搜查时面孔完全不同,季琅哼了一声,拉着姜幸向里走:“刚送走了谁啊?”
齐秀戎怔了怔,笑意散去几分:“这就不该告诉小侯爷了,小侯爷要是想知道,问沈相去啊。”
两人本就不对付,没几句话就露出原型,季琅却没工夫跟他斗嘴,眼睛一瞥发现姜幸脸色不好,就停下脚步回头看齐秀戎:“在哪?别让我们在这瞎转了。”
“是小侯爷你进来之后不管不顾向前走好不好,我以为你知道在哪呢!”齐秀戎跟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手下开始给两人带起路来。
跟上次关押季清平的地方不同,那次就是典狱司里普通的牢房,草席铺地,连个恭房也没有,等季琅看到姜有卢住的地方时,眼睛狠狠瞪了齐秀戎一眼,他真不知道大理寺还有这等好的去处,简直都不是吃牢饭,而是享受生活来了。
齐秀戎瞪回去,小声道:“三品以上都是这待遇,你家那个不够格啊,这也怪我?”
说完,他领着手下出去了,这次,他没有把钥匙给两人。
要是再出什么差错,他保不准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姜有卢早就知道有人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季琅和姜幸,他又沉默着转回头去,好像一具失了生气的尸体。
虽然这里环境不错,但到底是牢房,终日不见天日,昏暗无比,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姜幸从季琅伸手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
“祖母死了,你知道吗?”她忽然说了一句,那声音仿佛山涧中空灵的水声,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下就将那个端坐的身影击中了,他好像抖了抖,才慢慢转过身来。
还不等他说话,姜幸又开口了:“啊,父亲好像知道啊。”她带了三分笑意,好像在跟他分享什么好消息似得。
姜有卢的眉头动了一下。
“父亲是不是很高兴?”姜幸慢慢走过去,双手抓着那铁栏,脸上笑容深深,“从此知道那件事的人,就剩你我了。”
狱中上方的小窗突然刮进来一阵风,带着瑟瑟的凉意,将桌案上的油灯吹得恍惚一下。
姜有卢站起身,神色阴沉,一双眼睛似乎要把姜幸看透。
“幸娘,你的怨气还没消吗?害死你娘的人已经死了,现在为父也已入狱,算是遭到了报应,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轮不到你亲自来到牢房里羞辱我吧!”他愤恨地说着,像个无辜的人似得。
“把你弄进这里的人,可不是我。”姜幸的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脸色瞬间变黑了。
“而且,谁说害死娘的人已经死了,祖母是死了,有的人却还活得好好的。”
姜有卢自嘲地笑了一声,冷淡地看着她:“你是说,为父还活得好好的,对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你娘去死。”
姜幸忽地攥紧了双手,肩膀微微抖动着,她呼出一口气,通红的眼睛盈满泪意,却是笑着的神情:“你又何曾想要祖母去死了,但事实是,祖母死了。”
“父亲,你永远是这样一副姿态,刀不是你拿的,伤口不是你亲自割的,你就好像是个无辜的人了,把人都害死逼死了,却高高在上的怜悯着,后悔着,可怜着,你心安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会信了吗?娘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们姜家……你们姜家所有人,喝着娘身上的血,啃噬她的血肉,为什么就能将她抛弃地那么干脆?我就问一句,你心安吗?”
她说到难过的时候,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是低头忍着眼泪。
季琅在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眼中满是心疼,那些压抑在胸中的话,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话,即便这样说出来,也不会消解分毫。
姜有卢脸色惨白,眸中不知看到了何处,他呆呆地摇了摇头:“幸娘,不怪我,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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