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在弥漫的雪花中,看起来像一朵优雅绽开的兰花。
马覆手指不停,第二根、第三根弦急速飞出。
在场的客人都是身份尊贵颇有见识的,却无一人说的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那琴声十分激跃,听得人血液沸腾莫名烦躁,恨不得也冲上去大开杀戒。
颐非原本散漫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天界大战,阪泉之争,长琴一曲炎怒,令万物凋零……这是炎怒曲。”
云闪闪扭头:“你知道曲名?”
颐非道:“不止,你且看着,会有火……”
他刚说出火字,飞舞在空中的两根断弦就蓬地一下跳起了火光,火光宛如巨龙,紧紧追逐着风小雅的伞,看起来,便犹如双龙夺珠一般。
火龙虽急,雪伞更轻。
如果说马覆的攻击呈现的是力量迅疾之美,那么风小雅的防御则是风流灵动之美。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点、一踩、一跳,就让火龙的攻击全部落了空。
颐非忍不住赞道:“好武功。”回头又看秋姜,心中感慨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风小雅如此武功,照理说当世已无人能在他身侧杀人,偏偏娶错女人,最终让枕边人祸害了自己父亲。
风乐天竟是死在秋姜之手,虽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原由,但也足够令人唏嘘。
场中马覆眼看久战不下,又一振琴弦,变了曲调。
琴声由急转缓,由重转轻。之前分明万马奔腾,突然间,鸟语花香,就剩下了一只小鹿在欢快奔跑。
颐非悠悠道:“唔,这是放鹿曲。”
第四根弦脱离琴架,盘旋着朝风小雅刺去。
风小雅手一抖,伞面嗖地合起,他整个人也轻飘飘地落到了甲板上,然后立住不再四下飞跃,而是以伞为剑,将攻击一一接住,并反弹回去。
颐非叹道:“刚才以柔克刚,现在以静制动。不愧是鹤公。”
云闪闪问道:“也就说马覆要输了?”
颐非摇头:“那倒未必。坂泉、涿鹿两场,长琴一方本就是输的。但到了不周山,就……”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这句点评,马覆的曲子又变了,变得忽急忽慢,不可捉摸起来。
与此同时,剩下的十一根琴弦同时脱手,漫天遍地地朝风小雅飞去。
眼看风小雅整个人都被罩在弦中,难以脱身,所有人都看得心中一紧——
他突然不见了。
就那样——凭!空!消!失!
马覆一惊,连忙抱着琴跳过去。
宛大的甲板上有一个洞。
原来是千军一发之际,风小雅踩破地上的木板,顺势掉了下去。
比试至此,马覆也实在拉不下脸跳下去继续纠缠,只好冷哼一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到位子上。
云闪闪啐了一声:“小爷饭都不吃了就给我看这个?没劲。”
众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艾小小哈哈一笑道:“不愧是鴜鷜长琴,两大图腾的主人。这一场比赛真是不分上下、精彩纷呈,令我等大开眼界!今日就先点到为止吧,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开宴,菜凉了厨子们该哭了!”
丰肌秀骨的美貌侍女们将美酒佳肴一一端上,大厅西侧有一高台,花团锦簇的帷幕后方,八音迭奏,舞姬们重新回到场内翩翩起舞,婢女们陆续开始上菜,艾小小则转身去了舱底。
颐非刚要跟秋姜说话,扭过头,却发现秋姜已不见踪影。“什么时候走的?”他问云闪闪,云闪闪瞪大了眼睛:“连你都没发觉,我怎么会知道?”
***
艾小小来到甲板下,正要进破洞所在的舱室,被提前一步下来的孟不离拦在门外:“公子、更衣中,稍候。”
艾小小连忙应是,跟他一起等在外面。
一门之隔的室内,焦不弃帮着风小雅将外袍脱去,只见里面的亵衣已被汗水浸透。
风小雅的身子摇了摇,站立不住。焦不弃连忙扶着他平躺在地,拿了汗巾帮他擦汗。
“公子,你觉得怎样?”焦不弃关切地问道,“要我让不离进来一起帮您吗?”
风小雅紧闭眼睛调整呼吸,体内内力紊乱,令他痛苦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焦不弃从怀中取出一支香点着,奇异的香味很快扩散开来,风小雅的呼吸慢慢地稳了些许。
焦不弃守在一旁,他知道如今正是公子运功的关键时刻,不可有任何打搅,因此格外戒备。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焦不弃立刻回头,却只看见了花白的头发,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晕了过去。
来人抱住焦不弃倒下的身躯,轻轻放在地上,她已足够小声,但闭着眼睛的风小雅还是听见了,耳朵动了动,一张脸徒然涨红,额头青筋鼓起,显得面目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庞。
原本躁动不安的风小雅先是一僵,然后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那双手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他体内,伴随着满室的熏香,像夜月下起伏却又平静的海水,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将凌乱的贝壳、海蟹等杂物冲走,最后留下平坦如毯的沙滩。
风小雅觉得整个人在极度紧绷后再极度放松,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一旁的香只烧了三分之一。
室内只有躺在地上的焦不弃,并无第二人。
焦不弃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我睡着了?等等!刚才有人来过!”可等他跳起,看清周遭的情形后,迷惑道,“那老头呢?”
风小雅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不是老头。”
“那是老太婆?”焦不弃搜查室内的物件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是秋姜。”
“什么?!她也在船上?!”焦不弃大吃一惊。
风小雅抚摸着手上的佛珠。他之前在胡倩娘房间感应到秋姜的气息,现在则确认了——秋姜确实也在船上。不但如此,她还恢复了记忆。
他同马覆比武,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试探对方底细,看看能否直接淘汰对手。马覆的武功比他想象得高,真动手时需要尽快速战速决才行。第二就是想看看秋姜会不会对此有所反应。
而秋姜真的出现了,并帮战后内力紊乱的他梳理了气脉。
这个方法父亲生前只教给了她。她会用,说明恢复了记忆。
可是……她若真恢复了记忆,为什么……没有趁机杀他?毕竟,如意门冷血无情的七儿,在四年前没有被他感化,反而杀了他父,跟他已是死敌。
还有,秋姜在,那么颐非呢?是不是也在?
他们两个本该直接去芦湾,为何上了此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风小雅看着佛珠,思考着最后一个问题——秋姜为何不趁机取回此物?这本是她的东西。这是否说明当时的她……
心乱了?
***
艾小小回来时,正上到第七道菜。
颐非摸着下巴道:“莫非风小雅受伤了?”
云闪闪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光是换衣服的话,不需要这么久呀。”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换了衣服的风小雅就坐着滑竿回来了,脸色苍白神情阴郁——但因为他一直如此病态,反而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有没有受伤。
云闪闪期盼地看向已在用膳的马覆,好希望他们继续再打一架。结果两人却谁也不看谁一眼,面容平静的仿佛刚才的比武并没有发生一般。
云闪闪心头好生失望。
而这时,颐非看见了秋姜。他一直刻意睁大了眼睛等着,这才看到秋姜跟在送菜的婢女身后走进宴厅,并在婢女经过云闪闪时自然而然地停在了他身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发觉,除了他。
颐非的目光落到她微湿的鬓角上,心中分析:唔,这是去做了桩大事啊。
云闪闪扭过头想跟颐非说话,却看见秋姜回来了,不由得一个激灵:“你刚干嘛去了?”
秋姜将一样东西递给她,是一个耳环。
云闪闪纳闷:“这么粗糙的手艺,完全不值钱的呀。”
“一个时辰前,我将此物射进了……小船里。现在,它回来了。”
云闪闪虽没什么心眼,但这会儿也明白了,胡倩娘落到他哥手里了,顿觉心中底气更足,狠狠咬了一口新送上桌的蹄膀。
而秋姜垂下眉睫,顺服地站在了他身后。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手腕,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刚才,忘了拿回自己的镯子。
***
风小雅的目光在厅中搜罗了一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然而,并没有看到形似秋姜的人。不过他也知道,秋姜想要伪装成陌生人时,光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她既在船上,又很可能恢复了记忆,那么,必有作为。
按理说,只需等待即可,然而不知为何,却心绪不宁,有种不详的预感。沉吟片刻后,他低声吩咐了孟不离几句,孟不离点点头,转身出了宴厅。
而这时,婢女们鱼贯而入,奉上香茗。通常这也意味着晚膳结束,不会再上菜了。
西侧的高台上一阵鼓声密集响起,紧跟着,所有丝竹全部停下,帷幕缓缓拉开,大家心头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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