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胡倩娘就打了他第三个耳光。
***
与此同时,宴客厅中的云闪闪汗如雨下地看着盅里的骰子,三个六,庄家豹子通杀。
他眼睁睁地看着庄家的竹杆伸过来,把他面前的筹码全部拿走,心头哇凉哇凉的。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好像、似乎、可能……欠下了巨额赌债。
完了完了,要是哥哥知道了……
正惶恐时,就听外头一阵喧哗,竟是比厅中还热闹。他本就生气,当即跳起推窗骂道:“吵死啦!还能不能——”
话没说完,看到外头胡倩娘打艾小小,顿时一愣。
胡倩娘的目光如飞刀般朝他抛过来:“我教训家奴,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闪闪一听,瞪大眼睛从窗户跳了出来:“你吵到小爷玩骰子,害小爷输钱,就有关系!”
“你输钱是因为你丑!”
“什么?”云闪闪大怒,当即叉腰骂道,“我眼睛比你大鼻子比你高皮肤比你白腰比你细腿比你长连脚趾头都生得比你好看!你才丑!”
众人哗然。最要命的是,除了最后一项,其他的还真是!
胡倩娘长这么大,头一天遇到敢对她不敬的人,还遇到了两次!一张脸由白到红又从红变黑,整个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艾绿身后的秋姜发现颐非袖手站在窗边看热闹,立刻瞪了他一眼。
颐非忍着笑,指了指某处。
秋姜顺着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两名护卫陪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倩娘,不得无礼。”
伴随着这个声音,所有人都面色一正,连站姿都直了几分。
秋姜想,啊,东道主登场了。
此人身高六尺,体格魁梧,虽已年近五十,却比大部分年轻人还要精神,面泛红光眼神锐利,看起来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而不像商人。
胡倩娘见父亲来了,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退后一步诺诺道:“我……我问小艾要船,他不给。”
艾小小解释道:“咱们一共只带了十二艘……”话还没说完,胡九仙已道:“给她。”
艾小小吃了一惊:“可是现在的天气……”
“她要找死,就让她去。”
胡倩娘眼中顿时有了眼泪:“我就走!就去找死!”
胡九仙哼了一声:“我不会拦你。”
胡倩娘咬着嘴唇,双手握紧成拳,看得出十分愤怒。
艾小小连忙道:“小姐,你不要走了,都已经来到船上了,就等船到了目的地再说吧。”
“滚开!”胡倩娘推开艾小小,再看云闪闪在一旁乐,当即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云闪闪吃痛,抓着脚跳了起来:“啊呦,我的脚……”
颐非飞身上前扶住他,“二公子我们回屋吧。”一边趁乱带云闪闪离开,一边跟角落里的秋姜交换了个眼神。
秋姜会意,做出受惊之色往后一退,壶中的水顿时洒了大半。
那边艾小小急声道:“老爷,真让小姐一个人这个时候离开?”
“我本就不让她来,她以为薛采会来,非要跟着来。来了就惹是生非,也该让她吃吃苦头了。不要管她,给她船,让她走!”胡九仙说罢,进了一楼宴厅。
他一走,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艾绿对秋姜道:“大娘,水洒了,回去补?”
秋姜面露痛色,弯腰去揉脚踝道:“我的脚……”
“可是刚才扭到了?”
秋姜将壶递给艾绿,“劳烦姑娘去帮我重新装满可好?”
“那你坐这稍等,我马上回来。”艾绿不疑有她,礼数周全地拿着水壶下楼去了。
秋姜趁机靠在船舷上,只见胡倩娘正在一帮婢女的阻挠下固执地跳进一艘红帆船,一群人七嘴八舌十分喧闹。
秋姜借着衣袖遮挡,摘了一只耳环弹出去,耳环在落水前穿入红帆船身,消失不见。
然后她回到楼梯旁等艾绿回来,再提着水壶回“立冬”房间。
颐非正在给云闪闪上药。胡倩娘那一脚真没省力,白皙的脚背全都青肿了。云闪闪边哆嗦边骂道:“歹毒的女人!敢踩小爷,等落到小爷手上,要她好看!”
“那你可以开始准备了。”秋姜走进去,淡淡道。
“什么意思?”
“胡倩娘的船被我动了手脚,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就会漏水。”
颐非会意地眨了眨眼,接道:“真巧,我恰好让云笛的船在不远处候着,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可以捞。”
云闪闪眼睛一亮:“也就是说……”
“她很快就会落到你哥手里,你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报这一脚之仇。”
云闪闪顿时神清气爽,刚要说话,颐非笑眯眯道:“不过二公子在那之前,还要想一件事。”
“想什么?”
“欠庄家的三千金怎么还。”
云闪闪顿时蔫了。
***
风小雅坐在花瓶前,静静地凝视着姜花,直到“立秋”的房门被敲响。
孟不离打开门,只见艾小小拱手行礼道:“晚宴已备好,我家老爷正在厅中等候,为公子接风。”
风小雅注意到他的脸上红肿一片,问道:“脸怎么了?”
艾小小苦笑道:“小姐见薛相没来,气冲冲地走了,没拦住……”
风小雅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没再说什么,示意孟不离和焦不弃抬起滑竿。
四人坐着铁笼降到一层宴客厅,厅中已坐了好些人,见孟不离和焦不弃抬着风小雅进来,纷纷侧目。
而在云闪闪身后,颐非看向秋姜,秋姜垂首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阴影中,跟灰暗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不刻意去看的话真的注意不到还有这么个老仆。
天赋啊……颐非想,她可真是天生细作的料。
胡九仙从主座上起身,迎到风小雅面前,拱手道:“鹤公好久不见。一切还好?”
“很好。多谢你在屋中为我备了姜花。”
“我这个人记忆不太好,但有些东西想忘记却是很难的……”胡九仙一边笑,一边亲自引他入座,位置紧挨着主座,倒是离云闪闪较远。颐非暗中松了口气。
“……比如,若干年前有位多情的公子托我在天竺的商队为他带姜花的种子,就因为他的新夫人名字叫姜……”
颐非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再去看秋姜。秋姜低垂的眉眼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一幅木讷老实的模样。伪装功力比在薛采府时更精进了。看来,恢复了记忆的秋姜,才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
那边,葛先生跟在风小雅身后进了大厅,接话道:“鹤公向来心思过人。”
胡九仙向他行礼,三人一起入座。
胡九仙笑呵呵地继续道:“那位夫人想必很满意。”
葛先生道:“别提了,被他休了。”
胡九仙目光闪动,一笑道:“也好,前方也许有更好的等着呢。”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只可惜等在前面的,未必就是你的。”
风小雅随着声音来源处回头,就在厅门处看见了长琴。
与人等高的古琴,被抱在一个男子怀中。古琴极高,他却走得十分从容。长发飞扬,云袖宽广,端的是画里的谪仙、书中的玉人。
颐非垂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耳语道:“马覆。”
云闪闪撇了撇嘴,不屑道:“装腔作势的家伙。”
只见马覆一路走到风小雅面前,继续说了后半句话:“也许是小弟的。鹤公以为呢?”
云闪闪小声地兴奋道:“哟,这就开战了?”
颐非也意外地扬眉,马覆在他印象中是个城府颇深之人,怎么这次一来就挑衅?
风小雅沉默了一下,学马覆的样子笑了笑:“我认为,你应该效仿令尊骑象出行,让我也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唯独颐非作为这个典故的始作俑者一口气堵在胸口,想笑不能笑,想咳又不能咳,忍得很是辛苦。
云闪闪慢悠悠地夹了筷子菜,喃喃道:“这两人真是来参加快活宴的?我怎么看着像是来把快活变成不快活的呢?”
不得不说,云二公子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第十七章 乱心
胡倩娘坐在红帆船头,注视着下方的大海,心中充满了惆怅。
雨已经停了,大海波涛不惊,平静的海面宛如一整块上好的蓝宝石,倒映出她的影子。都说她命好,会投胎,生在了当世首富家,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她既无娘亲可以依靠,也无父亲可以撒娇,更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跟在她身旁的,不是仆婢就是趋炎附势之辈,虚伪的嘴脸看得多了,也就懒得去一一分辨和较真了。
十六岁的胡倩娘,正在人生最能感受到孤独的阶段。偏偏在这时,遇到了薛采。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小到薛采鞋子上绣着的银凤凰,大到当时天边的彤云,还有鼎沸的人群,断弦的古琴,全都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
胡倩娘在见到薛采之前,就已经耳闻他许多许多年了。
唯方大陆共有四个国家,总计人口七千万,这是一个百家争鸣的年代,惊采绝艳的人物层出不穷,但是,细究其中最最著名的,便是薛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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