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仙额上冒了一层薄汗,见她过来,连连向她招手,道:“你有什么事?快说给你主子听。”
顾瑟微微哂笑,也不去拆穿她就要投子告负的事实,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闻藤,温声问道:“有什么事?”
去岁蒋氏使人在香囊中涂抹天花脓血、意图谋害顾瑟和顾璟,幸而被很快拆穿,未曾酿出大祸,只有闻藤因为亲手接过、存放了香囊,自忖必死而避出府去,后来幸得竟平安无恙,顾瑟问过她的意思,托云弗为她配了一门婚事,成亲后仍旧进来在顾瑟身边服侍。
梳了妇人发髻的闻藤稳重一如从前,笑盈盈地福身道:“姑娘,沈娘子,尚宫局送了今日的出库账册来,夫人叫奴婢来请你们核对单子。”
沈留仙就笑着投了子在棋枰上,笑道:“罢了,罢了,这原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在这里搅扰了。”
说着就顺势站起身来。
顾瑟笑吟吟地睨了她一眼,道:“光风霁月的沈姮娥,也要在我这里赖棋,这一回被我抓住把柄了。”
也站起身来送她。
沈留仙装作听不到她的话,握了她的手,叮嘱道:“我托你的事,你可不要忘了。”得了她似笑非笑地一个眼神,才笑嗔着推了她一把,道:“竟不必送了,你这里难道我还不熟。”
顾瑟到底送她到廊下上了肩舆,才往樵荫堂来。
钟老夫人和云弗肩并肩站在抄手游廊上,一个捏着张长长的泥金礼单,一个握着本厚厚的靛封账簿,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在箱笼间奔走、稽查,时不时地到二人近前来回报。
廊中还立着个穿着藕色宫装的花信女子,头上簪了支赤金的扁钗,一对真珠耳珰,看得出是在宫中很有体面的女官。她笼着手低眉顺眼地站在钟老夫人身边不远的地方,既能听得清钟老夫人和云弗不高不低的语声,也不会过于亲狎、失于恭敬。
听到顾瑟进门的声音,三人齐齐地望了过去。
钟老夫人就笑着对她招手:“瑟姐儿,你来了。来帮我和你娘好好地看看,太后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实在是有心,你往后可要好好地孝敬几位圣人才是。”
顾瑟就抿着嘴笑盈盈地应了声“是”。她走到近前,那宫装女子就对她福身行礼:“太子妃娘娘福安。臣是上阳宫的女史玉暖,旧日蒙太后娘娘青眼,曾在寿康宫服侍,多蒙太子妃娘娘的照顾。”
这个时候的玉暖,尚且不是后来那个在她自炬赴死前,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上阳女史。
顾瑟望着她年轻秀美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微微低了低头,掩去了心里乍然翻动的波澜,才笑着回了半礼,道:“玉暖姑姑,这些时日多辛苦你。”
玉暖又笑着道了句“不敢当”,仍旧规矩地退了回去。
顾瑟就陪在钟老夫人的身边,帮她捋着礼单子,一群人足足地盘到了天擦黑,才堪堪理完了一半,将余下的一半重新上了封条,又定了次日继续来盘,玉暖方带了宫里的人回去。
钟老夫人、云弗和顾瑟回了樵荫堂上房。
侍女上过茶退到了帘下,钟老夫人才看着顾瑟,神色间略有些严肃地道:“礼单子你也瞧过了,打头的九抬你仔细看过了没有?”
顾瑟微微一怔,道:“我没有留意,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钟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模样,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道:“我原本无意要把聘礼原样地抬回去,就是丈高的红珊瑚,我们家也不是没有一般的陪送。”
她说话时眉宇间十分自负,顾瑟不由得莞尔。
“只是旁的都好说,那大启古玉的‘海内堪舆山子’,是本初中都排的上的名宝,高阳君的遗物,我问过了玉暖姑姑,”钟老夫人就瞪了她一眼,道:“是太子殿下坚持要放进来的,太后娘娘也只能随了他——说不得我们家要把它填进你箱笼里,仍旧送回宫里去了。”
第75章
※
钟老夫人这样说着话, 虽然有些苦恼的样子, 但如今的时俗, 聘礼的厚薄代表着夫家和夫婿的重视程度,夙延川肯这样的用心,钟老夫人心中到底是受用的。
她看着小姑娘沉静地坐在那里的样子,也没有再同她说下去, 只是笑吟吟地抚了抚她的肩颈,却就转过身去同云弗说话:“总不能落单一抬,我那里还有些昔年我们家老爷子留下来的前朝书画……”
云弗就笑道:“哪里能盯着您的私库!我爹前头又送了一船东西上京来,原本上个月就该到的,因为遇上了风浪才迟了些……”
两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商议起要向嫁妆里再添补些什么了。
顾瑟又不好就告退出来,只好把自己当作尊泥塑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地坐在一旁, 这样听着她们说话,心里却也漫上一股奇异的、微微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上一世, 她是奉了喻和宫的懿旨,匆匆忙忙地嫁进了东宫。
那个时候云弗已经大归云梦, 顾崇卧病不能视事,顾九识沉默而忙碌,偌大的顾宅里,连下人面上都少见笑容, 没有人期待她能有一场白首同心的婚姻,甚至连活下去都似乎有些奢求。
她心里没有新嫁的羞涩和期待,只有一腔孤勇, 和夜深时心头辗转而无处明言的惶恐。
这一次,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和那时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充满希冀的,她是天子钦点、明媒正聘的太子妃,太子的态度珍重又诚恳,祖母和母亲兴致勃勃地为她准备十里红妆,没有人恐惧她出嫁后会过得不好……
顾瑟在这样的喜气里,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是泡在热水当中,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日子就飞快地过去了。
※
八月初十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是钦天监在数十个吉日里最终选定的良辰。
顾瑟从卯初就被侍女服侍着起了床,她昨夜做了个朦朦胧胧的梦,醒来时还有些疲倦,闻音大惊小怪地剥了滚烫的鸡卵,垫着巾子替她敷了敷眼,又服侍她洗漱了,才扶着她的手臂,替她一层一层地换上了衣裳。
吉服是尚功局调了南十六造、北织造司的能工巧匠,耗了一年的工期才织绣而成,穿在身上的步骤也十分繁复,几个丫鬟受过宫中教引姑姑大半日的教导,等到服侍顾瑟换好了衣裳,依然累的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顾瑟被这样折腾了一回,也清醒了过来,又被推着坐在妆镜前的墩子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少女被两、三双手托着下颌、在脸上熟练地涂画,深翠的螺子黛勾了娥眉,细白的霜粉微晕双颊,醇红的口脂点在唇上……她眨了眨眼,就被姑姑轻声地提醒道:“您可动不得,仔细伤着了眼睛。”
她认命地微微闭了眼,听到另一个姑姑微微笑叹了口气,道:“娘子这脸蛋,细滑不说,白的叫人心颤颤的,涂了粉反而显出些暗淡。”
竟转了头同丫鬟道:“去打些水来,给娘子净了脸。”
柔软的湿巾子在脸颊上拂拭而过,敷在脸上叫人透不过气的粉都被洗去了,顾瑟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面上上过了妆,这两位姑姑就退了出去,换了个专司梳头的姑姑进来。
一早上不见人影的闻藤手里提了个不大的小篮子,跟在后头也走了进来,就看见穿着青色褕翟的少女搭着手,端端正正地坐在妆台前头,任由身后的人握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梳通。
那模样又乖巧又温驯,在她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侍女抿了抿嘴,罕见地在她身上发现了一点紧张又故作镇定的情绪。
闻藤忍不住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去,把篮子放在了妆台上,揭了盖布,露出里头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点心,小巧玲珑,一口一个的大小,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她拈了一枚递到顾瑟唇边,柔声道:“姑娘用一点东西吧,吉时要到下午呢,饿上一天怎么行。”
顾瑟就着她的手吃了五、六个,才住了口,闻音又端了牙粉和香茶,服侍她重新净了口。
梳头的姑姑大约是见的多了,在顾瑟微微欠身、行动的时候,还配合地握住了她的头发停下了动作。
闻藤微微一笑,封了厚厚的封红塞进了梳头姑姑的袖里。
梳头姑姑的手势都比方才更轻柔许多,挽成了发髻,又替她带上了礼冠,足金打制的九树花钗,方一落在顾瑟的头上,就让她颈子都微微一沉。
云弗笑盈盈地进了门。
丫鬟们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顾瑟从墩子上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被云弗紧走几步,携了手,母女两个往窗下的罗汉榻上并肩坐了,云弗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出话来,眼睛不知不觉地就微微泛起了红。
顾瑟被她这样地看着,心底里那点不舍就翻涌着到了心头。
她微微垂下了头,云弗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拥住了她的肩,道:“阿苦,娘的好闺女,娘从前只怕你嫁一个同你合不来、心胸学识都不如你的,让你受了一辈子的委屈。如今竟都不必担心了。”
她柔声道:“阿苦,你也不要怕。你爹爹,你弟弟,都是你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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